难得来了一个晴朗的天气,纪原丧假到期,大早便入宫了。
戒玉不见人影,在屋里闷了多日,曦月让莲儿搬了软椅到院子,拿着一本《孙子兵法》,躺在日头下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嘴里磕着葵瓜子,舒适得很,哪里有半点大难临头的样子。
莲儿在旁边翻晒着纪原的药材,冬日寒重,好些药材都受了潮。
莲儿嘴里嘀咕着,哪些家的女儿又指了婚,哪家的又门不当户不对,真不知道她整日在这府中,是如何得知这些传闻的。
居然还有富家小姐公子私奔的?曦月差点被瓜子卡住呛死,私奔!这年头外面民不聊生,流民四起,跑出去岂不是找死?
曦月摇摇头,继续啃瓜子,脑袋中不由想着要是自己和戒玉私奔了……。呸呸呸,自己死不死不知道,不过义父肯定是会被气死。曦月用书盖住羞红的脸,假寐起来。
莲儿又嘀咕着,那怀化大将军的女儿,跑去银楼定了三大箱的首饰,准备采选的时候入宫用的,莲儿自顾自的掩嘴笑起来,“就她那五大三粗的模样,脸上还有那么多黑痣,怕是来登记的人也要吓跑了”,盖在曦月脸上的书动了动。
莲儿见曦月不吭声,怕是说这些又惹小姐愁苦起来,忙住了嘴,将匣子里的药材捡出来继续翻晒,“哎呀,这金钱草怎么潮成这样了?”莲儿着急的把药摊在竹篱上,刚刚晾晒号,曦月陡然坐了起来,唬了莲儿一大跳。
戒玉踏进院子,正好看见这一幕,曦月双眼定定的看着那金钱草,一动不动。莲儿唤了她几声,在她眼前晃着,她也不应,吓得以为自家小姐悲伤过度,得了失心疯。
戒玉急忙跑到曦月面前,捧着她的脸,喊着她的名字,曦月忽然放声大笑,这下戒玉也愣住了。
见旁边两人惊骇不已,曦月忙收了声,神秘的低声道:“我有办法了!”
戒玉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不轻,曦月举起手中的《孙子兵法》,那一篇赫然写着:“苦肉计”!
“此作何解?“戒玉皱眉道。
曦月看着他的眉,他的眼,看着他的唇,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真的可以吗?或许真的可以!
曦月伸手抓了一大把金钱草在手上,又往衣袖和脖子里塞了一些,过了半刻,只见曦月的脸上,手上,脖子上密密的爬上了红红的疹子,整个人看起来狰狞恐怖.
——
戒玉在屋里给她脸上抹着药膏,当然是在莲儿抹完身上的疹子后才得以假手的。“还痒不痒?”戒玉心疼的说。
曦月脸上不能笑,心里却有些甜蜜,“无妨的,”
“你怎知碰了金钱草会出疹子?”
“小时候,在父亲的药房淘气,打翻了药匣,怕他发现,就自己偷偷收拾,后来手上发了红疹,才知道碰了金钱草会发癣。”
“此事我怎不知?”
曦月白了他一眼,“当时年纪小,怕父亲责罚,那敢说,只道是吃错了东西,时日长了,我自个儿也忘记了,多亏了莲儿今日正巧翻晒那金钱草,又絮絮叨叨的,顿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正欲得意一下,额上就被戒玉轻弹了下,“别动”!
戒玉静静的帮她敷着药膏,眼里无波无纹,语气却冷冷的,“以后不许有任何事瞒着我”。
曦月看着眼前这个霸道的人,有些无语。
“哥哥觉得我的办法不妥吗?”曦月见他半点不为她的聪明才智开心,不由疑惑的问。
戒玉敷完最后一点药膏,挥手让莲儿退了下去。
“此事太过冒险,万一失算,没有后路可退,我不同意”。
曦月急忙申辩:“怎会失算,那造册的人来,我便提前在身上藏点金钱草便是,他们怎知?他们心里存了印象,等那入宫采选的日子,我用金钱草做个香囊放在怀里,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皇帝难道会选一个浑身红藓的女子入宫吗?”
曦月见戒玉还是不点头,又好言说到:“如今已是燃眉之急,我知道父亲这些天去求人去了,他为了不让我嫁,如此不喜矫饰逢迎之人,也为了我屈身做小,只为能让我免了采选。可是谁会承一个七品小官的情,而去背上欺君之罪呢?”思量间,不禁湿了眼眶。
戒玉恨自己势单力薄,让伯伯受这样的委屈,自己竟是不知,心中一阵酸楚。
他对曦月说:“我这几日已在城外寻了一户可靠的人家,你假意嫁过去,那人自然不会真的和你成亲,等风声过了,给他们一笔钱,他们一家自会远走高飞,你便成了孀居之身,再不用担心会遇到采选之事。”
曦月听着他的谋划,目瞪口呆,她纤纤玉指颤抖着指着戒玉,
“好你个坏戒玉,你竟然让我这黄花闺女去当寡妇!还得在城外隐姓埋名?以后谁还会要我!!?”
戒玉苦笑不得,:“没人要自然只能我来要“。
招来了一顿唾弃和粉拳。
——
晚上用过晚膳,纪原在书房听着两人各自的计划,一时难以决定,若是听了戒玉的,虽然仓促,但也可行,如今采选的风声已经传开,京城里的官员们不愿女儿入宫的,都是匆匆择了人,不敢大操大办,择了吉日将新娘一顶小轿抬了去。
只是纪原看着曦月,万般不舍,虽非亲生,可从小在身边长大,早已视为亲骨肉;若是嫁出去,却不得再回府中,就算孀居了,一载也只能回来一两回;此举虽一劳永逸,免了入宫之祸,但从此也再寻不得好的归宿。
难道就此让曦月在外飘零一生吗?不行,如今世道不稳,与其那样还不如嫁给楼之寒,至少还能有家族庇护,可如果嫁入楼府,可就不是假成亲了,这曦月对之寒无半点情意,不也是断送一生吗?唉。
纪原左思右想,万般取舍,给两人讲了诸般厉害,最后拿了主意:“还是试试曦月的办法吧!”
“伯父,可是万一被宫中的人识穿,曦月她不仅出不了宫,还会被制欺君之罪,到时候再也没有退路了”。戒玉竭力顺服纪原,不愿让曦月涉险。
纪原笑他天真,:“何谓退路?你道那出了皇城之外就是安全的?万一那户人家说漏了嘴或者被人收买呢,一样是欺君之罪!”
戒玉垂下眼帘,冷冷的说:“那就在事成之后杀了他们!”
纪原和曦月被他的话惊得呆住了。
“戒玉,放肆!”纪原大怒,“你也要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吗?那你和那些歹人有何区别?”。
戒玉不做声,任凭纪原责骂,但却没有放下一句软话。曦月是他的逆鳞,若是她有事,还要那些君子之道做甚?只恨自己赤手空拳,护不了她周全,还谈什么喜欢?戒玉突然质疑起了自己的感情,只觉苍白无力,镜花水月。
纪原训斥了一番,见他低头不语,心中又软了,这孩子是太担心曦月而已,罢了。
纪原低声说:“你莫要不在意伯伯的话,这几****去宫中走动,有人传那清河郡已经有人汇集了流民,抢了官衙富户,立杆起义了。”
曦月掩口,“就是那个易子而食的清河郡?”
纪原叹气道:“这天下怕是要乱了!不管做何选择,都是冒险,我们就赌一次吧,若是曦月的计划成功,这番过了,我便请旨去官,带着你们选一处清幽之地归隐田园,你祖母已不在,我已无牵挂,唯盼着你们平平安安!”
曦月不禁有些动容,唤了声父亲,依偎在他身旁。
戒玉临窗而立,看着漆黑的夜空,寒声道:“只怕这苍天之下,已无净土!”
——
曦月在房中绣着香囊,针针线线如心中的思绪般重重叠叠。
外面寒风凛冽,已是冬至;屋里被莲儿放了炭炉,将那寒气驱赶一空。
不知道那个瘸腿的乞儿可有衣穿?曦月寻思着哪日上街给他带几身旧衣裳,好歹也能御御寒。不觉针一空,一下刺到手指上。
曦月看着手上的花样,竟是一对鸳鸯,自己不是想绣荷花来着吗?……
正在发呆,戒玉跨腿进来,刚刚在院里舞剑,浑身腾着热气,
“看什么呢?”戒玉看着曦月手中的绣崩子,却见那指尖上冒着血珠儿,“怎么这么笨!绣个花也能见血!”欲唤莲儿来敷药,被曦月摆手制止。
曦月将纤指往红唇中抿着,戒玉想伸手上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迟疑的放下。
曦月掩了门,让戒玉坐在塌上,给他细细讲了那日在楼府中楼陈氏的话,戒玉皱着眉头,:“五皇子?英王!你是说我母亲可能是那两个绣娘中的一人?”戒玉在房里走了几个来回,心念飞转。
“这并不能肯定那杜鹃花就是那其中一人所绣,不是说那宫中还有其他锦绣坊的女子吗?”
“可宫中那些女子完成了太后的夙服,就返回蜀郡了,并未留在金都。”
“如此。。那就先探探那英王是否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后人,只是当年先帝薨逝,太子被杀,英王兵临皇城,被当年的羽林军统领,如今的司徒大将军萧慎言所杀,家眷是否诛连幽禁,尚且不知,还需暗暗查访。”
曦月看着戒玉,脸带笑意,“不管怎样,已经有了线索,离真相就会越来越近”。
戒玉低头看她,今日并未抹那月荣膏,梅花胎印被屋里的暖气熏得娇艳欲滴,慵懒的挽着斜髻,青丝垂至腰际,唇儿嫣红,端的是妩媚无比,戒玉腹中腾起一股热气,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