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陈氏见贵女们对手中的锦帕起了兴趣,只道女儿家在闺中无事,终日便是研究着绣花样子之事,便笑着递给众人传看。
曦月也拿在手中细细看着针脚,却发现和那小匣内的杜鹃花的针法并不相似,这牡丹虽说逼真雅致,但那杜鹃花更有风韵,灵动飘逸,仿佛绣花的人就是那杜鹃花,线线融着自己的心思情意。
楼陈氏见她看得专注,便问道:“莫非月儿也会这双面绣?“
曦月躬身回道:“月儿针法粗糙,岂会这蜀绣一绝,不知舅母这锦帕是何人所绣,月儿不知可有机缘请教。”
楼陈氏见她如此谦逊,添了几分喜欢,“这锦帕乃是我母家送赠,母亲说是中秋节宫里赐给朝臣家眷们的打赏,怕是不能了月儿心愿了。”
太府卿管着朝廷的库储出纳,对这些贡品是见多识广。见曦月面露失望,景儿笑着说:“要说这双面绣技艺之精湛,要数那蜀郡的锦绣楼,而且因那蜀郡气候潮湿,绣线的选材用色都有讲究,年久而不色衰,别处也是仿制不来的,所以历来只为朝廷贡品,这一方锦帕,怕也是价值百金呢”。
曦月听闻,想着那杜鹃花确是鲜艳如新,不由暗暗点头,景儿见众人稀奇,心中颇为得意,又道:“只是现在入贡的绣品,比之先帝在时,却式微了许多,小女曾见过祖母手中一副绣品,乃太后所赐,绣技极为精湛,真是巧夺天工,据说是那锦绣坊的关门弟子亲自操针的。”
楼陈氏点头道:“此话确是当真,当年我尚未出阁,听闻那锦绣坊的弟子被召入金都,为太后缝制鸾服,那几个绣娘不仅技艺精湛,人也如花似玉,听说…。。”
楼陈氏压低声音,曦月的心却被她的话悬到了嗓子眼,
“听说当年的五皇子还求太后赏了两个绣娘回府,说是绣衣服,结果看那蜀女娇美,最后偷偷竟纳为妾了”。众女掩面而笑。
楼氏微嗔着瞪了楼陈氏一眼,“乱嚼舌根,不过这女子女红出众,更得男子垂爱,你们都要记牢了。”众女笑着应诺。
曦月心中暗喜不已,庆幸自己今儿来了这楼府,看着楼陈氏也顿觉和蔼可亲起来,恨不能立刻寻了戒玉回府去。
却听那陆芷儿幽幽叹气,低声道:“女红出众又如何?”众人惊诧相望,陆芷儿看着众女,眼圈有些微红,“听闻…陛下年后又要采选入宫了…十日后便要登记造册,以备采选”。
这下众人是真的惊了,有一女子险些摔了茶具,唯有楼氏和楼陈氏面色如常,似乎早已知晓。
楼氏深叹一口气,摇摇头,楼之兰低着头,脸红红的,曦月有些奇怪,楼氏见曦月探究的望着之兰,轻咳了两声道:“你表姐月初和少府监次子递了庚帖,下月便完婚”。
其他几位小姐面露惊慌,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燕皇好女,天下皆知,每年采选官职七品以上的秀女入宫达百人之多,去年更是遍访民间美色,数达千人。
朝野议论纷纷,燕皇为排众议,只得宣布停选两载,可这才过一年,如何又要采选?民间的女儿若是生的貌美,定的姻亲也算不得数,吓得老百姓的女儿未及笄也慌忙出嫁。
曦月粉拳紧握,这番不知又要残害多少女子?
却见楼氏看着自己,目露怜悯,心中有些疑惑,突然心中惊雷一响,目瞪口呆,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楼氏怜悯之色更甚。
席间曦月几乎滴米未沾,坐立不安,楼氏等人并未见怪,因为另外几位小姐几乎是红着眼圈坐到宴席结束,便匆匆告辞了。
戒玉和几个年轻公子谈笑风生,其中有一个翩翩贵公子,立在其中,容貌俊俏,正和戒玉详谈甚欢。临别时,还送纪原曦月到门口,帮着莲儿打了轿帘,让曦月上去,谦谦君子模样。
起轿时,曦月听见那公子对戒玉说:“兄长莫忘了和重阳之约啊!“戒玉朗朗笑道:“自不敢忘!”
一路上,曦月心中如在火中煎熬,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吓得莲儿不敢多问。
终于入了纪府,曦月转身对纪原说:“父亲,女儿有事找你,可否去你书房?”
怎料纪原脸色更是难看,黑着脸道:“如此甚好,为父也有话对你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戒玉被无视,却并未气恼,立在原地,眼神灼灼的看着两人离开。
——
书房中,两人相对而坐,
“看来你是知晓了”,
“看来父亲才知晓!”
“………”纪原心中有火气,却无言以对。
“这个月为父为你祖母守孝,并无入宫,如何知晓?”
曦月红了眼圈,看着纪原,“女儿并不怪父亲,只恨那皇帝荒淫无道,荼毒苍生!父亲官居七品,女儿本在采选之列,如今迫在眉睫,父亲可有应对之法?”
纪原面色戚戚,:“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收你把你收在为父名下,便无今日之祸,更怪为父前两年没有听你祖母的话,为你早早的择一门好姻缘,都怪义父,误了你…。。”言语中懊恼悔恨。
曦月见他自责不已,只得耐着性子好言相劝,纪原收了脸上颜色,正色说:“今日丈人偷偷告诉我,说陛下已经让礼部安排采选之事,礼部尚书走漏了消息给他,他便急急的帮之兰择了人家…。。”
“我知道”。曦月点点头,希望他尽快回转正题,纪原知道她心中焦急,又说:“你外祖父怜惜你们兄妹二人,为了避免你采选入宫,便提议…。。”纪原表情有些愤怒无奈,又有些沮丧,停下话来。
曦月看着他的脸色,心中一凉,睁大双眸看着他;纪原不敢面对她的眼睛,侧目说:“你外祖父的意思是,亲上加亲,让你和之寒联姻,那礼部尚书有一女名唤…。。?…”
曦月冷冷的说:“芷兰!”
“不错!芷兰,和你年龄相仿,他们想让芷兰嫁与戒玉……”
“不行!“两个声音斩钉截铁的回答,门被推开,戒玉脸色如冰的站在门口,曦月冷着脸儿瞪着纪原。
“你…。。你们…。。?!”纪原指着两人。
“你等当我愿意吗?正三品又如何?为父并不稀罕和他们联姻,你们当这姻亲之事是为了家族门楣吗?这是救命!!我何曾愿意把曦月嫁给那个楼之寒?如果能以命换命,为父情愿用我这条命换曦月不去采选,她姿色出众,定是有去无回!!”
纪原又急又恼,背着手走来走去,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指着那戒玉道:“你已到弱冠之年,我看那陆家女儿斯文有礼,配你有何不妥,救人一命,她日后定当对你感恩戴德!”
“侄儿心中已有心仪之人,娶她也是害了她,这门婚事,侄儿定不答应!”戒玉冷声回答。
“你……。。!”
纪原拂袖而去。
曦月软身跌坐在榻上,低头不语,戒玉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眼中蓄着水光,心痛难当,他沉声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入宫!也绝不能让你嫁给那个楼之寒!”
曦月看着他的脸,眉宇间英气纵横,眸中有着凌冽之气,这是他的戒玉哥哥,从小就守护她的戒玉哥哥,谁能知晓一朝欢欢喜喜的出门,回来后就要面临各奔东西,她才惊觉心中早已种下了一颗种子,突来的暴风雨的浇灌,才得以绽放。
这段日子,看着他为了身世悲伤,自己也会悲伤,看着他压抑着对父母的思念,自己也会心疼,看着父亲让他娶妻,自己会不开心,看着别家的小姐对他含情,自己会愤怒。
原来这就是喜欢,原来自己心底也没有把他当哥哥,却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今时今日,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还没有来得及言说,就已经晚了…。
圣旨不可违,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她怎能让祖母尸骨未寒,就让纪府遭遇灭顶之灾。
“戒玉哥哥,我今日见过那陆家小姐,确是个温婉谦和的女子,家世显赫,你……。”曦月心痛难当,强忍着泪水对戒玉说道。
“住口!”戒玉红着眼,把她的柔夷抓得生疼,“你这个女子……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还要如此来伤我的心吗?”
曦月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戒玉心中堵着一股戾气,看着曦月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把将她拥在怀中,一字一顿的说:“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不会让你走,更不会让你嫁给别人!如果没有你,我必会成魔!“
纪府一片愁云惨淡,纪原整日黑着脸,时而出门办事,回来后便唉声叹气,把自己关在书房;也不知他是如何回复楼府的,反正再也没有提过联姻之事。
戒玉自那日后便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曦月本欲告诉他关于双面绣的事情,却被采选的事乱了方寸,没来得及说。
曦月把自己关在房里,半步不出,一日三餐都是莲儿送进去的,莲儿知道了采选的事,抱着曦月哭了半晌,倒把曦月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了。
曦月开始静下心来,思索良策,那楼之寒是个庸人,并无大才,不思仕途,整日喜欢舞刀弄枪,也算半个纨绔子弟,让自己嫁给他?曦月想想有点恶心,可是离造册只有几日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纪府品阶不高,门当户对又合适的少,且说这楼府乃三品大员,纪原都不乐意,更甭提会让曦月下嫁出去吃苦了。
曦月有些头疼,恨自己为什么不晚生几年,更恨为何这个好色的皇帝怎不早死!突然…。。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要是自己入宫,杀了燕皇…。。转瞬,她就掐掉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刺杀?怕是还没走到皇城根,她就先死了。
曦月把被子盖在头上,呜呜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