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曦月嘟嘴瞪眼的模样,戒玉无奈的摇摇头,还是那么好胜要强。
两人的眼睛都盯着匣子,曦月脸色慎重,屏气敛息,轻轻转动开关,“铿…”匣子打开了,声音在夜的沉寂中显得有些突兀,两人的心都随着这一声脆响越跳越快,对望一眼,都看得了彼此心中的紧张。
曦月打开匣盖,里面放着一件新生婴儿的贴身小衣,上面有一方锦帕,曦月小心的拿起锦帕,里面却掉出来一件东西,戒玉拿起来细看,是一块小小的玉珏,用一根红线系着;曦月又取出了那件小衣,匣子里面空空荡荡,再无一物,并没有书信之类的留下,两人目光相碰,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若是有书信留下,凭着纪母的阅历,定会有所发现。
戒玉看着这些东西,心中有些酸楚,自己凭空来这纪府,怕只有这几样物件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他闭目敛神,没有陷入无谓的感伤。而是转身又燃了两支烛火来,屋里霎时大亮,纤毫毕现,连曦月眼中的怜惜哀伤也被戒玉看见了,戒玉珉珉薄唇,露出一个笑来,伸手捏了捏她的粉腮,示意自己无事。
他坐在塌上,将烛火移置桌旁,眼神专注,先捡起那件小衣,细细看去,面料、款式、针脚,连缝制用的线都看了许久,在衣服的一侧,有几块深色的污渍,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戒玉将小衣对这烛火举起来,投影出来,却是象几个指痕。戒玉闭目思肘,稍后放下小衣,捡起了那方锦帕,帕子上绣着几朵杜鹃花,针脚整齐,翻过面来,竟然是双面绣,岁月久远,那丝线颜色仍然鲜艳亮丽。
只剩那个玉珏了,曦月不觉自己的指甲早已在手上掐出深痕,却看得目不转睛,玉珏只有拇指大小,半圆状,两端有孔,分别系着红色的细线,线的中间断了,玉珏上雕工精细,细看去是双鱼图纹,戒玉又对着烛火打量,却见那玉晶莹冰透,无一丝絮和杂色,透过那小小的玉珏,甚至能看清对面曦月脸上的梅花印记,无疑是一块极品美玉。
戒玉将东西放入匣内,陷入沉思。曦月又拿起那玉珏把弄了一会,方问道:“戒玉哥哥,你可曾看出来什么?”
“你怎么看?”
“我?”曦月绕着一缕发丝,在指头上绕啊绕,她想问题的时候总会无意识的做这个动作,常被戒玉笑话,说以后会变成秃子。
“小衣是素锦的,讲究的人家才会给婴孩穿这种面料,而且素锦物稀价贵,我们府中也不过仅有一匹,还是当年祖母准备留着给楼干娘生产用的。那锦帕绣工精湛,用的人定是身份高贵,还有那玉珏,如此晶莹剔透,我也是第一次见着。”她看着戒玉,有点犹豫的说:“莫非…。。哥哥是皇家的子嗣?”
戒玉笑着把她的发丝从手上扯下来,拂到脑后,“月儿聪慧过人,我真是欣慰。”
他端坐敛颜,再次拿起小衣,:“素锦因无花色,又造价高昂,一般人不愿买,多为随贡入宫,或赏赐嫔妃大臣;这件小衣针脚细密,和那方锦帕的针脚相仿,应该是一人缝制,这小衣上有指印,纤细无力,应该为女子所留,这指印岁月久远,色呈暗褐,应该是…。血,”
曦月心中一惊,正欲相问,戒玉摆手道:“你不要多想,祖母也说我是刚被诞下后就被抱回纪府,这血也可能是妇人生产所致,再说若真有血光之祸,祖父又是如何平安回府的?”曦月一想,确是如此。
“这块锦帕”,戒玉把它平展在桌上,问曦月:“平日祖母教你刺绣,可曾教你针法?你可知这是那种绣技?”
曦月细细的看了半刻,说:“这线法光亮,车拧到家,应该是蜀绣,而且这双面绣的技艺也是蜀绣的一绝”。
“不错“!戒玉赞赏的看了一眼曦月,”还有这花样,古蜀望帝死后化鸟,啼血杜鹃;这杜鹃花由来蜀国,和这蜀绣相连,说明…。”
“说明这位女子乃是蜀郡之人!”曦月眼睛慢慢发亮。
“不错,小衣和锦帕都是一人所缝制,一般妇人有孕,喜欢亲自给孩子缝制贴身衣物,而这双面绣帕并非寻常奴婢可用,应该是这婴孩的母亲所有…。”。
戒玉深吸一口气,举起了玉珏:“珏,双玉也,多为男女相赠,互配成双,这应该是其中半块,丝线的长度应为女子所有,丝线断口,乃用力拉扯所致,此玉为和田冰种,晶莹剔透,如冰似水,这等一小块足以换金千两,够普通百姓一生所用。此等美玉,除了朝中一品大臣,也只能是宫中所有!”戒玉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如此…。哥哥可有线索,应为何人?”
“尚不知,只能想到这么多,生母为蜀郡人氏,绣技精湛,应该是成人后来到金都的,思念故乡,生产之时并不知晓换子之事,那带血的指印应为抓扯抢夺,锦帕包着用力扯下的玉珏,应该是生母情急无奈下留给孩儿的信物…。。”戒玉眼中有水光闪烁,“我生辰乃七月初七,现在…只能去查文帝三十五年间七月间,朝中有何大事发生,一品以上的大臣和皇子有何人得子,何人被诛杀,祖父和何人关系密切,再下论断吧”。
烛火已经红泪斑驳,屋里陷入了沉寂,有幽幽的叹息声响起,一双青葱小手轻轻放在紧握着玉珏的大手上,
“不管何事,我都会陪着哥哥一起面对”。
“曦月……。”
“别说了,有难同当……”。
过了头七,除了大服,纪原入宫告假,请旨守丧一月。临出门前,提了外祖母楼老太太生辰宴请之事,曦月不情愿去,道祖母刚走,不便参加乐宴。纪原想着楼大人的话,如今家中无了主母,两个孩子无人管教,戒玉年长稳重,如今又拜在段老门下,无需他操心,只有这曦月最让他放心不下,年底就到及笄之年,没了老母操持儿女之事,纪原有些头疼,想着让她多去岳母家走动也好,毕竟也是她半个外孙女。
纪原劝慰了半天,曦月才不情愿的答应了,又说要和戒玉上街采办新衣,又要戒玉寿辰之日一并前去,纪原想着丈人本就喊了戒玉,便一一答应下来,这才作罢。
戒玉正在后院练箭,被曦月拉着上街,戒玉很奇怪:“你不是不喜去你外祖母家吗?”
“是啊,所以父亲说让你和我一道去。”
“我去作甚?”
曦月停住脚步,神秘的一笑,:“我们不是要知道一些事情吗?在这府里怎么知道?”
戒玉瞪了她一眼,:“休得胡闹,兹事体大,此事你不要理会,我自有办法”。
曦月横了他一眼,转身喊着:“莲儿…。快把我的那件衣服找出来!”抬脚走了。
片刻,一位弱冠俏公子站在纪府门口,一身白色长袍,领口滚着银丝边,袖口绣着流云纹,腰束浅蓝倒福字纹的宽腰带,腰际还挂着一块玉质极佳的玉佩,乌发用白玉嵌银冠束着,衬得一张脸儿如新月般,唇红齿白,眉挑入鬓,正用手指轻轻抬着莲儿的下巴,斜眸一笑,颇有些翩翩公子的轻佻模样,只是脸上有浅浅的梨涡,让人觉得…。煞是可爱!
莲儿捂嘴直笑,旁边冷眼看了半天的戒玉一把捏在俏公子粉嘟嘟的脸上,:‘好色之徒,还不快走”。
曦月最是讨厌女子出门需戴着纱幂,但纪母教养严苛,不许她在外抛头露面,招摇过市,只能偷偷的扮上男装,和戒玉出去玩,还好她五官并不过分娇柔,用纪原配制的月容膏遮去胎印,旁人一时也无法察觉,只觉得这个小公子斯文秀气,格外可爱。
当她扮做公子的时候,是不需要侍女的,所以,莲儿委屈的留在了家里,两人一高一矮的抬腿出门了。
曦月看着热闹的市集,很是开心,多日来祖母离开的苦痛和来自戒玉的烦恼,一下子去了大半,两人去了银楼,挑了半天争执不下,还是戒玉拿了主意,选了一套碧玉镶翠的蝴蝶头面,祖母的首饰大多不适合她这边豆蔻之年。
两人又转去了绣坊,做了一身果绿色的长褶裙,外面笼着轻薄的白烟纱,走起来那绿色就变得深浅不一,随风飘逸,窈窕婀娜,极为灵动,曦月问他为何要选绿色,戒玉只笑笑道:“你穿绿色好看”,两人付了定金,看天色不早,便转着回府了。
“呀,你看,有糖人…”曦月惊喜的叫起来,戒玉失笑,正欲出言相讥,街上的人群突然喧闹起来,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行人们纷纷避走,戒玉忙护着曦月靠在路边,十多骑铁甲侍卫策马跑来,“是左右监门府的人”,戒玉看着他们的服侍说。
只听怀里的曦月低呼一声,向街中冲去,戒玉一惊,却没能抓住她的手,下一眼便已见曦月把一个乞讨的孩子抱着就地一滚,摔到路旁,马蹄堪堪擦过她的头定,发冠掉落了下来,一头乌发倾斜而下,行人惊呼出声,戒玉箭步上前,看到曦月未曾受伤,才惊觉背上冷汗滢滢,低头瞧那乞儿,却是瘸了腿,无法起身避让,险些被马踩死。
戒玉心中愠怒,抬头看向卫队,那卫队已有人喝令停下,踏马前来,这个男子轻甲玄装,服饰华贵与众不同,旁边还有两个贴身近卫,冷峻英武,眉目英朗,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见两人衣衫精致,怀中却抱着个脏兮兮的乞丐,不由一怔,剑眉微蹙,:“可有人受伤?”,曦月粉面含霜,瞪着他不语,近卫大怒,:“放肆,你可知…。。”,
“住口”,男子呵斥道。
转眼看了看戒玉几人身上并无伤痕,凌冽的眼神在曦月脸上打了个转,眸中迅速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并不多言,调转马头,冷叱一声策马而去。马蹄溅起的尘烟淡去,戒玉眼眸深深,望着远去的男子,心念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