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大人看着许久未见的戒玉,心中竟然有一丝慌乱。
不过半载有余,当初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一跃成为燕皇身边的红人,更是和文武百官走得热络。心想当日自己还有心帮衬他一把,如今人家的品阶比自己还高一截了。看着戒玉眼中的锋芒暗涌,一举一动已有些上位者的威严,言谈中不由有三分畏缩起来。
戒玉笑道:“关起门来,还是叫祖父亲切些”。
楼大人忙哈哈道:“卫侯眷念亲情,老朽受之有愧啊。”
戒玉淡笑道:“祖父一向对纪府关爱有加,这是应当的。对了,许久不见楼叔父,不知在刑部可还称心?要我说,这么多年了,楼叔父的位置也早该挪一挪了,他那岳父若是一日不退下来,难道让叔父一辈子屈居他人之下不成?还有那之寒兄弟,也到了入仕的年纪了。”
楼大人心中咯噔一声,嚅嚅道:“这.各人有各自的造化,勉强不来。”
要说他心里不动这心思是不可能的,如今他年事已高,过两年就要退下来了,若是在走前为儿子孙子谋个好前程,自然是满心巴望的。
戒玉看着他脸上的颜色,声音带着些许蛊惑,“祖父不必担心,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或许戒玉可以帮上些忙。”
...。。
一个时辰后,当戒玉走出楼府,楼大人的身上已经绞得出水来,人本来就胖,一身衣裳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楼老夫人看见吃了一惊,惊问怎么了?却被楼大人粗声粗气的吼道:“妇人家少管闲事!”
换了衣衫坐在榻上,楼大人的手脚还在不停的发抖,像打摆子一般。戒玉一番话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他竟然就那么淡淡的笑着,静静的说着,仿佛谈论的是今日的天气一般,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要翻天覆地。
不听他的吧,这大祸是要灭九族的,他楼府也逃不脱这九族之内,听吧,虽然能为儿子孙子谋个好前程,或许日后还能显耀一方,可也要用一大家子的性命来做赌注的。
这工部尚书,没什么实权,不过是个辛苦差事,多少有些油水罢了。每日打交道的都是些多与少、轻与重的事。楼大人脑袋如今不够用了,索性将这生死衡量也往那天平上一称,很明显,戒玉那边沉得多!反正都是死路,好歹也要搏一搏,否则白白被连累,什么都捞不着。
若是戒玉知道他是这般取舍轻重的,哪里需要费这么多话,拐那么多弯,不到一刻钟就办妥了。
——
轩辕启看着紫檀匣子中的一尊完美无瑕的和田玉佛,捧起来左右欣赏,这玉佛是整块雕琢而成,光是个头就价值不菲,更难得的是这尊玉佛在佛头上和佛珠上有金黄色的俏色,实属难得。轩辕启过眼的宝物无数,并不大惊小怪,看了几眼便放在一旁,拿起匣子中的一张字签,看着上面的一行小字,不由白须颤抖,大笑出声:“有意思,此人倒真是个识时务的人才!”
丞相夫人嗔了他一眼,“何事如此?”
轩辕启转身走向书房:“夫人少问朝事的好,将那玉佛妥妥收好!”
人走了,字签却遗落在案上,丞相夫人好奇的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若能得丞相相助,定为三皇子鞠躬尽瘁;上任之日,便是上书立储之时。”下面属着名,“石峥”。
——
戒玉没去为重阳送行,两两相对,只怕重阳难受,亦或者戒玉会更难受。
此去余杭西出城门,戒玉独自在望古山的竹庐中小酌。
两日前孟清已经问斩,重阳默默的领了尸身安置了,今日便要带着一家老小离开金都,前往余杭了。
日头已经升高了,远远有一队简单的车马往这边走来,戒玉心中酸涩,满了两杯酒,自己举起一杯一饮而尽。
别了,我的朋友!你待我深情厚谊,如阳春暖日;戒玉却害你家破人亡、漂泊异乡。重阳,别恨我!
前路漫漫,戒玉战战兢兢,这是摆脱不了的命运枷锁。若有来生,戒玉愿与你生为同胞兄弟。此生不知还能否与你相聚,和杨珩三人成席,吹箫舞剑,漫谈风花雪月。
戒玉又饮了一杯,是为兄对不住你!
此去前路坎坷,一路保重,听说余杭山水钟灵,青山西子两相宜,想必你会喜欢。若是他朝心愿得偿,天下平定,为兄便让杨珩亲自去接你回来,为你洗去一路风霜尘怨。
车马已经缓缓驶过山下,往远处的平原走去。
戒玉立在山崖旁,看着越来越远的影子,从怀中取出箫来。
离殇一曲与君别,瘦马残风西去远。
重阳骑在马上,一身白衫,飞飘起衣襟,仿佛欲为他拂去脸上的一抹离愁;风中的箫声传入耳畔,遥望山上那一抹身影,重阳欲展颜一笑,却霎时红了眼眶。
——
二日后的大朝会上,轩辕启果然推崇吏部侍郎石峥升任尚书之职,石峥在吏部从员外郎渐渐升任侍郎,多年来勤恳忠厚,虽无建树,倒是挑不出来不是,但此人一向和众臣没什么深交,却不想今日捡了这么大的漏,一举翻身成为六部中的大员。
燕皇最近很是清闲,三天两头不早朝。
叛军之乱已镇压,流民不堪一击,四处逃散。虽然还有小众游勇在顽强抵抗,但大势已去,平武军镇守在清河郡,叛军再难翻出什么大浪来了。
各地的上表,都是国泰民安,举国升平。燕皇再没有什么烦心事,每日流连在后宫中。
——
这日流云殿来了个小太监,说是宫外有人给曦月稍东西来。
曦月打开一看,却是纪府捎来的东西,俱是宫里难得的时令之物,在最底层的一块锦帕的夹层中,赫然藏着一块美玉,正是昔日留在府中的那块双鱼玉珏。
曦月心中泛起丝丝甜蜜,忙贴身戴好。随东西一并来的是一封家书,纪原告知府中一切安好,让她勿念,自己在宫里万事留心等等诸如此话。不过是一封普通家书,曦月却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
辛无忌照旧待她十分好,得了什么稀奇的玩意便第一个带回来给她。也不再对曦月说那些胡话了,自从入了朝后人似乎稳重了许多,如此一来皇后倒对着曦月有两分满意起来,言语中对无忌透露不介意能收了她做个侍妾。可无忌反而吞吞吐吐,不再言他。皇后笑着对旁人说,看吧,这年少轻狂,不过是两天的新鲜劲。
可很多个夜里,曦月都能感觉到屋外徘徊的脚步声,沉重得一如少年的心思。
辛无疑偶尔也过来坐坐,几人关起门来闲话家常,有说有笑,自从曦月安身在这流云殿,两兄弟的感情似乎变得好起来,往来也密切了。
天气已经慢慢凉爽了下来,过不了几时,便要入秋了。
曦月收到家里稍来的东西,心情很好,便和小柒张罗了一大桌丰盛的饭食,准备感谢下辛无忌赠的那道令牌。
无忌下朝后便出宫办事了,直到快日落才回来,见晚膳准备得丰盛,很是欢喜,忙让小八去把辛无疑找来。
曦月看着太阳快落下,突然心中冒出来一丝希冀,今日府里送了东西进来,那戒玉会不会在无极殿那边等她呢?
曦月忙喊着小八,说自己正好要去司膳司取点材料,顺道去叫二皇子便是。辛无忌似乎不愿她出宫去抛头露面,但曦月坚持着出了门。
曦月一路小跑,生怕错过了落日,跑的气喘吁吁,连身后跟了人也不知道。
站在望都阁的楼台上,夕阳已经半沉了,曦月痴痴的望着对面的高台,可一直等到日头沉入了地平,也没有人影出现。曦月很失望,摸着胸口的玉珏,喃喃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背后有冷冷的回答:“或许他根本就不敢来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