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金都城中出了一件小事。
御史大夫的公子在芳菲楼看中了一位****的女子,却不料被一个朝议大夫的儿子一纵千金夺了头彩。御史公子气不过,和他争吵起来,那朝议大夫的儿子不肯相让,居然口出狂言御史大人不过官居从三品,自己家有万金,明日便去买一个三品官职来当。
御史大夫的公子大怒,回家便告知其父,要治这人大不敬之罪,御史大夫为子不忿,居然在朝中弹劾朝议大夫行贿买官。这御史大夫是轩辕启的人,轩辕启早已对吏部之位虎视眈眈,便借机弹劾吏部尚书渎职受贿,私下卖官鬻爵。
早在文帝期间,卖官早已被朝廷禁绝,除非遇到国库空虚,方能由朝廷公开发文卖官,且卖官不得高于五品之位。
燕皇大怒,下令彻查,这一彻查,却牵连起诸多官员,吏部尚书孟清首当其冲,在他手中买官的多达数十人,其中居然有目不识丁者,一时引发满朝哗然。
万万想不到小小一桩春楼口角,竟然引发朝中如此大的纷争来!
燕皇将孟清下罪狱中,并派人操家,在家中搜出各种奇珍异宝,另有万金现银,其罪凿凿于天下。
这祸来得太快!快得让重阳恍若梦中,难道这世上真有通神驱鬼,料事如神之人?
当日从望古山回来,重阳告知了父亲那阴山君的话,父亲呲之以鼻,说这人胡说八道,危言耸听不过是想让他重金相求罢了。可晚上似乎又心神不定,把自己关在房中。
不过半月有余,这大祸就真的临到父亲头上。
看着侍卫在家中搬出一箱箱的金银珍宝,重阳心中一片冰冷,从小敬重的父亲,竟然真的是一个为了钱财,卖官鬻爵之人。可笑自己一直以来还自持高洁风雅,原来也不过是个被赃物养大的贼子罢了。
孟清罪恶昭彰,按律当祸及家眷,可重阳在金都的公子堆里人缘甚好,不少人在父辈面前为他求情,念及重阳身为吏部尚书之子,自己却未蒙半点茵禄,没有一官半职,加之戒玉也在燕皇面前为他说情,甚至连嘉隆公主也为他美言了几句;燕皇便开恩赦了牵连之罪,但没收家产,收了府邸,将孟府家眷流放至余杭郡。
重阳站在刑部大牢前,脚下如灌了铅般沉重。
狱卒打开了牢门,牢中是白衣重镣的孟清,披头散发,那里还有半分当初的意气风发?不过几日,脸上便出了老态,面皮松弛,眉目枯槁。
重阳红了眼圈,“父亲!”
孟清低垂的头一震,陡然看向重阳,“我儿.。”话未毕,便突然老泪横纵,抱住重阳的肩膀,“是为父害了你们啊!”
重阳摇头,泪流满面,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管他做了什么,可始终是自小疼他爱他的父亲,一直以来父亲对他寄予重望,可自己却不思功名,日日只寄情风花雪月之中。若是自己争气一些,父亲或许便没有这般行径了。
“重阳,此去余杭,要照顾好祖母和你母亲,你弟妹还小,你身为长兄,要帮着母亲抚育他们长大,父亲愧对你们,让你们落得如此境地,是父亲作的孽..。”
“不,父亲,是儿子的错,若是儿子听您的去建树功名、轩盖如云,父亲怎会走上这条路?”重阳跪在地上潸然泪下。
孟清闻言,颓然坐在地上,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是父亲利欲熏心,作茧自缚。这都是报应!前身因果不为善,沦黑荒道十九载,十九载啊!父亲曾犯下大错,便再也回不了头。”
重阳惊愕的看着孟清,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孟清喃喃自语道:“一晃十九载了,终日如噬在心,夜中常梦到冤魂索命,今日终于解脱了,昔日我助纣为虐,害了他一府三百多口,如今我一人偿命,我的子嗣家眷还能得以保全,我知足了.”
重阳摇着父亲,喊道:“父亲,你怎么了,什么三百多口?”
孟清仰天大笑:“我知足了!老天待我孟家不薄,我孟清知足了.”状如癫狂,已然神志不清。
“父亲.父亲.。”重阳大叫。
狱卒忙进来将他拉出去,重新锁上了牢门。
孟清突然冲过来,对重阳大喊道:“小心那个阴山君!不要再回金都,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走啊.。!”
重阳浑浑噩噩的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刑部大牢门外了。
外面路人熙熙攘攘,阳光照在重阳身上,让他眯起了眼。不过是进出一趟大牢,出来却恍如隔世,里面的人即将命赴黄泉,外面的人却还要继续生活下去。从此,便是阴阳两隔!
——
戒玉慢慢的将煮沸的泉水浇在白茶上,待绿叶舒展,茶香沁脾,水温宜手时,方将天青色的杯盏递到段老手中。
茶汤入口,口齿生香,舌底生出津甜。
“果然是好茶!”段老闭着眼睛,细细回味着。“二十年没有喝过这茶了。”
戒玉肃立一旁,“恩师喜欢,弟子改日便再带些来。”
段老摇头,“这是你的心意,所以为师今日受了,下次就不要再带来了,君子有好,但好之有道!”
看着戒玉不解,笑着摆手,“别站着了,快坐快坐。”
段老看着杯盏中翻沉的茶叶,道:“想当初,在先帝身边伺候时,也是日日喝着御赐的白茶,那时候,吃的喝的都是最金贵的,圣恩啊.。”
戒玉沉默不语。
段老瞥了一眼心爱的徒弟,“拿人手短,这茶都喝了,老夫洗耳恭听着呢。”
戒玉摇头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恩师。”
“要瞒我,那就不会登门,既然来了,说明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师傅。”
戒玉站起来,躬身道:“弟子想让恩师帮我找几个一条心的师兄。”
段老眼眸一缩,“你还真是敢开口啊!”
戒玉缄默不语。
段老低声道:“你可知,老夫此番开了口,若有不测,老夫这条老命无所谓,可断送的还有他们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你让为师如何开口?如何许诺?凭什么?”
戒玉抬头,眼底有撩动的火焰和孤注一掷的决心。“若是弟子手中有近三十万的兵马,有上千的死士,有上百潜伏在朝中和宫中的官员,有随时可以取龙头的暗人,有皇嗣正统的身份,恩师可敢开口?”
段老手中杯盏落在地上砸个粉碎,“你.你说什么?”
戒玉沉声道:“天道有缺,便要改朝换天!如今大事已起,必定会有一场恶战!弟子有愧,让恩师牵连其中,如今流民四起,江山社稷危如累卵,朝政腐败荒淫,恩师曾侍奉先帝左右,先帝识才爱才,于您有恩有义,恩师难道愿意看到先帝浴血沙场打下的江山陷于危土,被那昏君葬送吗?”
段老坐在榻上,眼睛发直。
“恩师,弟子并非是改朝换代,而是拨乱归正,这燕国的江山不会落入异性外族,有一日,我自会将身份证明给恩师看。如今,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恩师的心腹弟子都在军部和兵部,他们对恩师绝无二心。弟子今日对他们承诺,若是他朝改了年号,必会对他们封侯赐爵!世袭罔替!”
..。。
段老久久不能言,双手微微颤抖。
良久,哑声道:“当年老夫侍奉先帝左右,眼见当初的兴王在先帝面前蒙蔽圣听,谣言蛊惑,陷害忠良,可老夫却无能为力,见大势已去,便请辞离宫去了军中,可兵权旁落,军中将士早已为了各自前程倒向兴王,故而心生退隐,不愿再搅入朝廷的纷争,却不料,还是逃不脱这拔旗易帜的命运。”
“恩师!”戒玉恳切道:“逃避隐世不过是懦弱之道,这天下多少人已经是无路可逃,他们或许会横死战场,可他们争的是子孙后代的福祉。大厦之倾,始于基石,千里之提,溃于蚁穴。弟子不会让师兄们身处险境,只要他们暗中援手,待大事将成倒戈相向便可。”
段老闭上了眼睛,脸上尽显苍老之色,“此事重大,你容老夫思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