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二人抱着热泪长流,却见一旁曦月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爬了起来,看着戒玉抱着祖母大哭,心中大惊,扑过来哭喊道:“祖母!祖母!你怎么了”?
纪母伸手拥过曦月,曦月目不转睛的看着纪母,方才相信她无恙,惊吓一场,不由在纪母怀中放声大哭起来,纪母说了许久的话,身体已是累极,宽慰了曦月几句,便睡下了。
戒玉去纪原处回了话,便转身去守纪母,冷月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深夜,显得凄厉阴森。戒玉突然停足,看着自己的影子许久……
纪母沉沉睡去,曦月仍守在床边,呆呆的发愣,直到戒玉坐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她才惊觉。
戒玉看着曦月,小寐了一会,眼睛已经消肿了些,如雨后的朝露般更加的清亮,可此刻戒玉在她的眼中却分明看到了几分审视、惊惧、怜惜,甚至还有一份陌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早已心灵相通,一看便知曦月偷听到了祖母和自己的谈话,戒玉缩回了手,默默的走出了房间…
夜幕高举,月光如水,花影岑参,那棵去年被雪压死的古松,只剩下一截树干,虬曲交错,在夜色中散发着悲呛和痛苦的呐喊。戒玉看着每一寸熟悉的景色,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从蹒跚学步开始,他就把这里当做他的家,爱着这里,有疼他的祖母,有如父般严厉慈祥的伯伯,更有青梅竹马的曦月,都如他身上的骨一般,长在他的身体里。如今祖母将行,如同去了一根肉中骨,可现在得知,这一切都是虚幻的,都不是真正属于他的,是他夺走了另一个孩子抢来的,怎么能够?戒玉抬头看着那已残缺的弯月,眸中星芒闪动,不知深浅…。
一双素手环上了腰际,背后有个小小的人儿偎依过来,戒玉冰凉的心中涌入了一丝暖流,开始融化。
“我是谁?!”
“你是我的戒玉哥哥。”
“我其实不是!”
“你就是!”
“戒玉是谁?”
“………”
曦月走到他的面前,娇小的身躯矮了他大半个头,她身上还披着那件月色披风,青丝垂落,头上只浅浅的挽着髻,用了根白玉钗簪住,戒玉认得那根钗,是她十五岁生辰时自己亲自做的礼物。
夜风拂过青丝,那张小脸是如此的熟悉,早就被他镌刻到了心里,他闭着眼睛也能描出来,纤长的眉,没入鬓间,鬓角一朵梅花胎印半隐半现,琼鼻挺翘,粉腮圆润,下颌尖尖,小嘴儿菱角分明,一笑起来,脸上两个梨涡隐现,此刻这张脸儿正仰头看着她,双眸被月色辉映得如一汪清水,她知不知道自己最美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呢?凤眼大而修长,眼角微微挑起,长长的睫毛投射下阴影,更显得顾盼流波,黑白分明,让人忍不住被吸引…。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严苛来说那略显飞扬的眉便不似别的女儿家那般柔美秀雅,多了些英气,稍逊温柔,却被那个梅花胎印画龙点睛般,将那三分刚和七分柔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戒玉似乎初识一般,用心的打量着她,眼神热切又有些贪婪。
“我是谁?”曦月问道。
“……。。”
戒玉剑眉一扬,未曾作答,
“我是纪曦月?”
“那这个纪曦月又到底是谁?”
“………。。“
戒玉失笑,是啊,曦月本是孤女,出生就被父母抛弃,自己虽为遗孤,却是被多人竭力保全,自己还在这里悲月悯怀,怕是曦月心中更为凄苦吧?
戒玉被曦月这一番自问自答,心中阴霾已去大半,看着月下脸色恬静解意的少女,一别往日的古灵精怪,心中感动,伸手为她捋过被风吹乱的发丝,:“知我者曦月也!为兄却是惭愧,竟不知月儿如此洒脱,是心中有大境界的人。也罢,不管你我是谁,何必庸人自扰,花落流水,顺其自然,你我二人飘零到了这纪府中得以庇护长大,已是上天厚待了。“
曦月见戒玉舒怀,展颜一笑,:“哥哥一时知道身世,难免心潮激荡,月儿何来大智慧,只知道祖母父亲待我们如亲生,自幼教养,比那有父有母的更加疼惜,养大于生,何必执着于过往。”
戒玉沉默片刻,放开了曦月的手,“我累祖父卷入朝廷争斗,更让李管事的亲生儿子不知飘落何方,心中难安,文帝三十五年,朝中争储****,朝中大臣被牵连诛杀无数,祖父忌讳莫深,料想我定是那逆臣贼子的后人吧。”
“成王败寇,逆臣贼子也只是人为安上的罪名,哥哥一定会查明身世的,月儿也会帮你!”
“曦月,可如果我是.”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戒玉哥哥,此生永不会变”。
看着月下出尘的少女,神情肃穆,眼神坚定,戒玉心中热流涌动,温润如玉的面上一红,殷红的唇似乎有些口干舌燥,“月儿,你我并非亲兄妹,你可知…。。”,戒玉看着略显稚气的少女,万念闪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去,声音有些低沉,却字字清晰:“你可知,我并非想与你做兄妹.”
夜很静,静得像一切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就要跳出。
,曦月去年就及笄了,寻常人家的女儿早已配婚许人,曦月平日鲜少见客,出门总爱偷偷扮作男儿,和戒玉上街厮混,纪府又是寡母,往来的人家并不多,外人竟甚少知道纪府有一个女儿的。纪母疼爱曦月,虽私下也向纪原提过曦月的姻缘,而纪原总顾左言他,不愿提及;纪母当他舍不得,也就作罢了,心底也想着能多留两年在身边。
但女儿家大了,又自幼念学,多少明白男女之事;两人朝夕相处,青梅竹马,自幼就知道两人并非真正的兄妹,不知何时,戒玉看曦月的眼中就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曦月年幼两岁,未做多想,今日戒玉说破,不由愕然,细细思量,脸上便发起烫来。
戒玉话已出口,心中却有些懊悔,状若镇定,心却突然悬上了那弯月之上,万般念想却也不该在这种境况下提起,身世突变,祖母病危,此时此刻谈何儿女私情?曦月该如何面对?
二人纵然自小耳鬓厮磨,但名义上是仍是兄妹,自己的心思在外人看来,着实不堪,若她无意,两人再难如平日那般亲厚自若,必会生分起来,只是迟早要表明,自己身世不明,暗藏危机,如她无意,便不会被牵扯进来,对自己也是解脱……身后沉寂许久,戒玉的心渐渐落入冰窖,果然……
戒玉按捺下心中的撕痛和空落,整颜强笑道,:“月儿,哥哥乱语,你不必放在心上……”却见身后空无一人,曦月早不见了踪影,只有自己落寞的影子落在地上,似在嘲笑得他的一厢情愿,戒玉的手在空中落下,心也跌入了尘埃中,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今日,莫非连你也失去了吗?……”
纪原在卯时看过老母后,便匆匆入宫了,纪母在用早膳的时候醒了过来,让人惊讶的是精神很好,甚至还喝了几口白粥,吃了半块点心。
曦月早早的就在屋里伺候着,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的衣裙,外面罩着一身白色的轻纱,乌发挽成仰月髻,仍簪那只白玉钗,鬓角用月容膏遮去了梅花印,只是眼圈下稍有些青,怕是一夜未寐,看着戒玉进屋,仍像平日里那样,笑嘻嘻的喊着哥哥,递给他一碗白粥,仿佛昨晚不曾发生任何事。戒玉有些失神,险些打翻了碗。
众人伺候祖母用过早膳,扶她到榻上歇着,祖母叫张嬷嬷拿过一个金丝木雕花小箱,递给曦月,曦月不解,打开一看,却见里面都是些贵重的首饰玉器,心中一酸。
祖母含笑看着曦月,招手让她在身边坐下,在匣子里取出一只阳绿色的翠玉步摇插在她的发髻上,更衬着曦月娇美几分,纪母满意的笑着,“这都是祖母压箱底的东西,祖母用不上了,女为悦己者容,平日要多打扮自己,月儿花容月貌,我看这金都也没有几家的贵女能比得上的”,
曦月冰雪聪明,不忍拂祖母的心意,便嬉笑着说:“那祖母可得好好的教月儿打扮,不然出门丢的可是祖母的脸”。
纪母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了,眼中却有些水光,又给了张嬷嬷一把钥匙,吩咐她打开床榻上的小锁,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红木小盒,纪母的手久久的摩挲着上面的暗纹,手有些颤抖,“玉儿,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物件,你也好生收着吧”。
戒玉和曦月均脸色一变,母亲?王氏?还是…。。戒玉不做声,忙伸手接过,祖母似乎有些犹豫,仿佛那盒子有千钧之重,戒玉没有打开盒子,只是慎重的收在一边,并未瞅一眼。
纪母看着这个心思玲珑的少年,暗暗点头,欣慰不已;曦月知道祖母舍不得戒玉认祖归宗,怕她感伤,忙捡着首饰问长问短,让记母分了神。
纪母看日头已高,阳光甚好,便让曦月戒玉扶她去院里坐坐,众人忙抬了软椅,铺上锦被,拥着纪母来到院里。
秋菊正开到极盛之时,正是赏花的好时候,纪母缠绵病榻多时,府中已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正说着话,远远的瞧见纪原进来了。
纪母看着纪原一袭宫服,身形瘦削,远远走来,阳光照得他头上的发冠,晃得人花了眼,那人影越来越近,却变成了纪老太爷,正含笑看着他,旁边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是幼子纪由,纪母笑着伸过手去,:“老爷…由儿…。”
纪原看着母亲神色有异,暗道不妙,一个箭步奔来,却见纪母眼瞳发散,嘴角含着笑,手垂落在锦被上,“母亲…。。”“祖母…。。”“老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