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纪母灌下汤药,却仍未醒来,已近冬至,天黑得早,几人忧心纪母,都滴水未尽守在纪母床边,忧心如焚。
夜已深,戒玉看着曦月红肿的眼睛,心疼的劝她去休息,自己来服侍祖母。曦月坚决的摇头,寸步不离。
戒玉深知她性子执拗,只得又劝纪原,:“伯伯,你明日一早还要入宫,早点歇息吧,我和曦月在此看顾祖母,若祖母醒来,便来唤你。”
纪原再次摸了纪母的脉象,见平稳了许多,略略放下心来,想着明日便入宫告假,回府侍奉老母,手中的诸多事务要交代下去,便吩咐了二人几句,起身离开了。
庭院中,一轮冷月发出惨淡的光,愈发显得凄冷。纪原走在回屋的路上,心中戚戚,想起了故去的父亲,夭折的幼弟,早逝的发妻,如今母亲也命不久矣,只剩下他孑然一身,纪府除了一些下人,就只剩两个孩子陪在自己身边,却都不是纪家的血脉,纪府到他这一代,怕是到头了.
曦月坐在榻下,拉着纪母的手,痴痴的看着纪母,未闻哭声,却只见泪水悄然落下。
身上被人罩上了一件披风,抬头看见戒玉同样通红的眼睛,满是痛惜,:“更深寒重,不要着凉”,说罢也坐在她身边,轻轻的拥着她,:“别哭了,祖母最喜欢你笑,等下她睁开眼睛,可不想看到你这个丑样子。”
曦月看着戒玉,泪珠儿又簌簌的掉下来,:“戒玉哥哥,祖母真的要离开我们了吗?”
“树有荣枯,人有生死,没有谁能陪我们一辈子的。曦月,你要坚强一点”,
“可是…”曦月扑在戒玉怀中哭起来,“我平时总是淘气,惹祖母操心,还没有来得及孝敬祖母,她就要走了吗?我舍不得她,以后再也没有人疼我了!”
“傻丫头,祖母怎不知道你心里是孝顺的,怎会怪你?你还有我,还有伯伯,还有府里那么多人,都是我们的亲人。”
戒玉摸着她如缎的乌发,心中微痛,心中暗道:“我会疼你,保护你,纵然你是我妹妹,我也会…。爱你!”
曦月哭了一整天,又滴米未进,在戒玉怀中抽泣许久,不觉睡着了,戒玉将她的头枕在榻上,让她睡得舒服些。却瞧见纪母的手微微动了下,抬眼望去,纪母正慈祥的望着他,低眼看着曦月满脸泪痕的睡相,露出几分宠爱的笑意。
“祖母,您醒了?曦月…”戒玉大喜,欲叫醒曦月,
“别叫醒她“纪母哑声说,”这丫头今天怕是哭坏了,都怪我这老骨头不中用了“。
戒玉眼圈一红,“祖母,你吓死孙儿了,您快别这么说,孙儿这就去叫伯伯来,服了药定会没事的。”
纪母虚弱的拜拜手,摇头说:“别去叫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个知道,汤药对我已是无用”,纪母指指桌上的参片,戒玉会意,急忙放了二片老参在纪母的口中。
纪母含着参片,闭目歇息了半刻,精神好了些,便示意戒玉扶了自己起来,靠着迎枕半躺着。
纪母打量着戒玉,眼中充满着骄傲和喜悦,也有淡淡的悲伤和遗憾,:“我孙儿长大了,真真英武俊朗,祖母就算走也心安了”。
戒玉落下泪来,看着纪母不停的摇头,“听说今日我孙儿拜在金都名师门下,祖母真是高兴,本想亲自见见来着,却是有心无力了,纪府品阶不高,那段老先生肯收你为徒,定是凭你个人之力,日后要尊师重道,更为勤奋刻苦才是。”
戒玉强颜笑道:“孙儿定会听祖母的话,祖母也要调养好身体,看着孙儿日后成为这金都第一武者,孙儿和曦月还要好好的孝敬祖母,过了年就陪你去武神庙烧香,那庙里有一大片梅花,可是美得很呢”
纪母眼神悠悠,仿佛已经看到了满目的梅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可是.“祖母知道你们孝顺,这么多年,祖母有你们兄妹,日子才过得热闹,不然祖母守着这冷清的宅子,早就闷得去见你祖父了”,纪母看着曦月,又看看戒玉,眼中满是怜爱和不舍,
“戒玉啊,你是长兄,如今也成人了,日后祖母不在了,你要孝顺伯伯,照顾妹妹,还有这府中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祖母就托付给你了”
“祖母.孙儿会的”,戒玉心如刀绞,明白祖母已是在向自己交代遗言,“孙儿这就去请伯伯来。”
纪母拉住戒玉的手,眼中有泪滚过,“我孙儿如此懂事,祖母心中实在宽慰,你不必去唤你伯伯,祖母想和你说说话,他孤身一人,行事稳重端正,府中他自会照料安排,你伯伯不愿再娶,也就随他吧。有你和曦月二人在他身边,祖母也放心。祖母不放心的,唯有你和曦月二人.”
戒玉把头埋入纪母手中,双肩颤抖不已,稚子情深,生离死别对戒玉虽不是第一次,但双亲离世时他仅两岁,根本无法感知,而纪母待他如嫡亲子嗣,比亲生父母更甚。
纪母一时动情,忍不住低声咳起来,戒玉忙伺候了些热茶方罢。
纪母思纣片刻,定睛看向戒玉,:“孙儿,祖母时间不多了,人之将死,更能体会人生无常,命运多桀。天定还是人为,谁又能知道呢?只要问心无愧,死又何惧?”
戒玉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一时愣住,望着纪母,纪母拉起戒玉坐在榻边,打量着他:“孙儿气宇轩昂,品貌不凡,要是我纪家男儿该是多好啊!”
戒玉忙说:“祖母何出此言,孙儿本就是纪家男儿,莫不是祖母不要我了?”
纪母笑道:“傻孩子,有你在是祖母的福气,也是纪府的福气,祖母岂会不要你,你永远是我纪家的孩子。”
纪母眼神飘忽,呐呐的说:“只是遗憾你的父母看不到,祖母也不知道你父母乃是何人,生出你这等出色的孩子。”
戒玉大惊,:“祖母莫不是病迷糊了?孙儿父母乃是纪府的前管事,李元夫妇。”
纪母戚戚的摇摇头,面带愧色,:“若说我此生有愧,唯有对不起李管事夫妇,只能下去给他们赔罪了,”
纪母用绢子拭去泪水,正色对戒玉道:”孙儿,祖母也不知道此事告诉你是对是错,只是心中难安,怕是难咽这口气,祖母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中去,也不能让你一辈子活在迷雾中“。
戒玉被纪母一席话说得惊疑不定。
纪母侧头看了一眼曦月,见她还沉沉睡着,压低声音讲起来:“先帝在时,你祖父是太医署的太医令,负责皇宫和皇室中的一切医务,终日忙碌,文帝三十五年,朝廷更替,皇子夺嫡,常常有大臣受党朋之争受牵连,诛九族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心中不安,总劝你祖父辞官归田,在皇宫中办差,身不由己是常事,何苦成为别人的卒子和陪葬,你祖父中是叹气摇头,却并不听我;那年秋初,李管事的夫人王氏怀胎九月,已近临产,从外院回府中待产,你祖父那天深夜回府,在房中长吁短叹,一夜不眠,我问他他却不准我多问,待黎明入宫前,让我给送王氏一碗催生汤去,并吩咐我不得让第三人知晓,我心中惊惶,只得从命,王氏喝了催生汤,腹痛不止,第二天夜里诞下一名男婴,那晚老爷很晚才归来,夜里并不冷,他却披着一件披风,进得房中,我看发现披风中藏着一个新生的婴孩.”
纪母看了一眼戒玉,目露怜爱,却感觉到戒玉的拉着她的手变得冰冷。
纪母心中一叹,接着说:“老爷让我把这婴孩换走王氏的孩儿,王氏精疲力竭,昏睡过去,丝毫未察觉孩子已经被换走,老爷连夜带走了王氏的孩子,到凌晨才归府。我百般追问,老爷却毫无松口,并告诫我再不得提此事,到死也要烂在肚子里。“
戒玉心中如惊雷轰过,目瞪口呆,怔怔的看着纪母,纪母看着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慧过人,沉稳有礼,此刻却魂失天外,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老爷,妾身如此做,到底是对是错?…“纪母心中不忍,”你祖父没有过多久,就被牵扯到了宫廷争斗,紫萱夫人龙胎不保,文帝大怒,降罪太医署,你祖父年岁甚大,在牢中吃了不少苦头,回到府中就病倒了,不到半载就去了,后来武帝即位,金都爆发疫症,你伯伯又被召入宫顶了职。可一直以来,你祖父都对你的身世忌讳莫深,不透露半句,连你伯伯也不知晓,只在临终时让我好生照顾你。李管家夫妇染病身亡,我就把你养在身边,早已视如亲孙,可那李管家的儿子,至今也不知在何处,我心难安啊。。”
戒玉七魂已经回来了六魂,看纪母提起祖父悲痛不已,当下忙压下翻涌的心潮,扑通一声跪在纪母面前,“咚咚咚“磕了几个大头,面带戚色,眼中悲切又坚定,沉声道:”孙儿叩谢祖母养育之恩,也叩谢祖父救命之恩,不管孙儿的亲身父母是谁,祖父舍命换子就是为了保我一命,孙儿感激涕零,孙儿已入纪氏族谱,就是纪府的子孙,日后定会加倍小心,如果有一日知晓李管家之子的下落,孙儿自当全力相救。只望祖母康健长寿,让孙儿伺候终老,方能报祖母祖父万恩之一线。“
纪母看着戒玉如此识大体,宽慰不已:“祖母不要孝心,因为祖母知道你的孝心,祖母只盼你和曦月能平平安安,祖母就安心了,我违背了对老爷的承诺,告知你的身世,只是不想你亲生父母的根脉在你这里断了,不知道他们可还在世,但你的骨肉孝心不可断,若是不在了,岁岁香火必焚,他们在天之灵也得安慰。如今世道不平,武帝****,天下已远不如文帝年间了,你当知自己身世坎坷,以后必要万分警醒小心,若有一日,找到了他们,便在我坟前告知一声,你是何人之子?祖母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戒玉看着这个没有血缘胜似骨血的老人,临终之时不话亲儿,却为自己操心竭虑,把头埋入祖母的怀中,悲恸不已,或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能放肆哭泣的怀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