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事,年纪大了,做事毛手毛脚的。。妾身这就去给公子重新砌壶茶来。。”陈氏慌张的说,转身便走,连地上碎掉的杯盏茶具都忘了收拾。
“姑姑!”戒玉叫住她,肯定的说:“你认得这东西!”
“不不,妾身不认得”,陈氏连连否认,人却不敢看着戒玉。
“那就麻烦姑姑沏壶茶到我屋里坐坐,再细细看看,说不定就想起来了。。”戒玉语气有些冷,拿着帕子抬脚走了。
戒玉端坐在屋里,肃穆凝神,陈氏磨磨蹭蹭的踏进门来,奉了茶,便立在屋里不做声。
“姑姑从来是个麻利爽快的人,怎的今日这般扭捏?”
“公子。我。”陈氏绞着手,越发慌乱。
戒玉叹了口气,“姑姑坐吧,我只捡几句话问你,你不用慌张。”
陈氏喏喏的坐下,眼睛却不敢多瞅一眼桌上的锦帕。
“姑姑,我纪府待你一家三口如何?”
“老爷公子大恩,收留妾身一家老幼,活命之恩,如同再造。”
“我既救你,怎会害你?不求姑姑报答,只愿姑姑坦诚相见。”
陈氏听了这话,一头跪倒在地,“公子。妾身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戒玉打断她的话,朗声道“姑姑自入府来,家中事务操持有度,信手拈来,疱厨远胜王孙贵族之美馐,不知这金都哪家的商贾人户有幸得姑姑这样的奴仆?”
陈氏一味摇头,只是不答。
“你曾说你主家遭难,府中上下均被牵连,不知是犯了何罪?连一个有孕的下人也要末路逃亡,隐姓埋名?”
陈氏浑身颤抖,已是不能自持,“公子。求您莫要苦苦逼问。妾身。妾身不愿道出,实在是感念老爷公子的恩情,怕。祸连纪府。”。
“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你认得这方锦帕了?”戒玉步步相逼。
陈氏泪水不停的淌落,捂脸哀哭。
戒玉见她心户大开,已是失了方寸,这才走上前去,扶起她坐在榻上。
“姑姑莫要伤心,若是故人之物,你就不想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手里吗?”
陈氏一听,果然抬起头来,惊疑的看着戒玉。
戒玉柔声道:“姑姑只要知道,你们入了纪府,便是我纪府的人,我定会保你一家老小的安危。姑姑顾念旧主,本是忠义,只是这锦帕对我甚是重要,还望姑姑为我细细道来。”
刚柔并济,恩威并施,陈氏的防线轰然倒塌。
“公子。。”
戒玉递给她一盏茶,“姑姑别急,喝口茶,慢慢说。”
——
“妾身段陈氏,乃前朝太子瑞王府里的管家之妇,十九年前,兴王作乱,觊觎帝位,勾结朝中佞臣,处处诋毁太子,让太子被先皇不喜,后来又构陷太子在朝中插手人事,安插党朋为官,更是截了宫中的传报,说太子在先皇病中,设宴作乐,私制龙袍,图谋造反。
先皇大怒,削了瑞王太子之位,幽禁在府中。瑞王幽禁期间,府中奴婢跑了大半,妾身便要帮夫君打理操持王府的事务。文帝三十七年,先皇急病薨逝,消息刚刚传出宫外,兴王便假传圣旨,带人前来将瑞王府中屠杀灭门。我记得那****和夫君一同出府去采办用度,因我有了身孕,夫君格外怜惜,便让我在街上独自逛逛,不必陪他去操办,等我逛完回府。却只看到瑞王府被重兵把守,正在将里面一具具尸体拖出来,其中便有我的夫君。。”陈氏泣不成声。。
“我混入人群中不敢露面,悄悄跟着他们去了乱葬岗,却发现他们在泼油焚尸,那兴王和瑞王一母所出,居然如此灭绝人性,连个全尸都不留。我收尸无望,只得趁夜悄悄逃亡出了金都。后面的事情便再无对公子有隐瞒之处。”
戒玉一言不发,静静的听着,等陈氏恢复些平静,便问道:“那这锦帕乃何人之物?”
“这锦帕乃是瑞王的隐室之物。”
“隐室?”戒玉不解。
陈氏忙道:“这隐室乃是不为外所知的妾室,也称暗室。先皇不好女色,也最恨皇家子嗣荒淫,所以先皇的子嗣都不敢逾越,府中一般只有元妃和二三位侧室。瑞王当年身为太子,更是不敢忤逆失德,故此若有心仪的女子,便只能金屋藏娇,不敢外道。”
戒玉竟没想到还有这些隐情,当年皇嗣残杀,还有谁能知晓这些皇家秘事呢?若不是今日这陈氏露出端倪,怕是这秘密会随着她入了棺材。
“这隐室是何人?你为何如此肯定就是她之物?”
陈氏娓娓道来,“这隐室是别人送给瑞王的,王爷很是宠爱。这女子姓李名小乔,蜀郡人氏,一手绣技极为了得,为了讨元妃欢心,总给元妃绣东西,她的针线我自然认得。妾身肯定这锦帕是她的,乃是因为这杜鹃花。她思念故乡,常会绣这种花,那是我并不识此花,还问过她这是何花来着,而且这针线上的神韵别人也是模仿不来的。”
戒玉心中暗潮翻涌,又问道:“那李氏孩儿的生辰你可记得?”
陈氏一愣,忙点头道:“自然是记得,小公子出生的时候离七月半不远,故此很是深刻。”
戒玉袖中双拳紧握,七月!“可还记得真切?”
陈氏略一思索,“七月初七”。
“当时是何人接生的?”
陈氏摇头,“这个不知,反正是宫里头来的御医,说起来也怪,生小公子的时候,王爷特别紧张,竟然不顾礼制,进了产房。后来没两天,宫里便传来了王爷被夺太子之位的圣旨,元妃埋怨王爷入了血腥污秽之地,才遭此横祸。”
话到这里,一切严丝合缝,顺情顺理。凭一方确定物主的手帕和七月七的生辰,戒玉的身份,早已呼之欲出。
戒玉低头喝了几口茶,良久,才若无其事的问道:“那小公子后来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在灭门的时候没了,可怜小公子生下来便遭瑞王府幽禁,身体又孱弱,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刚断了奶就。。”陈氏不由又抹起泪来。
戒玉心中冰凉,那孩子死了,他又欠下了一条人命。只望李管家一家能在地下团聚了。
陈氏见戒玉沉默不语,神情悲切,不由忐忑的问道:“不知公子和那李氏可有渊源,这锦帕。。”
“她乃我一朋友的故人,曾托我寻找,不曾想竟发生了这般变故。”戒玉淡淡的回道。
“如此。公子还请他节哀顺变。”
陈氏见戒玉无话,便欲起身告退,
戒玉道:“姑姑说的这些确是骇人听闻,以后便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了罢,包括老爷,也别让他知晓,免得多生枝节。”
陈氏连连应诺,才走到门口,
便听戒玉轻声道:“那小公子名讳是什么?”
“无欲,辛无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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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戒玉就要入宫了,纪原早早的回了府,帮戒玉张罗收拾,戒玉看着他的忙碌的身影,真是又当爹又当妈,心中酸楚。忙拉了他坐下歇息。
“伯父不必收拾,皇帝让我去哪里当差还不一定呢,再说就算入宫当差,也会经常回府的。”
纪原端详着戒玉镌刻俊秀的脸,面露戚色,:“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如此,但伯父相信你,相信我纪家的男儿定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伯父无能,帮不了你什么,只能为你们守着这个家,不管何时,这里都是你们的家,你们的根。”
戒玉动容,跪在纪原面前,如儿时般将头埋在他怀中,这个男人尽管沉默寡言,尽管单薄瘦弱,可却为他和月儿撑起了一个家,教养他们长大成人。现在便要轮到自己来守护这个家了,不管他是谁的孩子,可纪原说得对,他自小生活在这里,他的根便扎在了这里。
“伯父,你放心,我入宫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惹祸。”
“你怎知你不惹祸,那祸就不会找****来?你如今因救驾有功,被破格赐了头甲,有多少人口服心不服的?还有,那燕皇残**戾,你可知,今日我入宫看到何人?”
“何人?难道见到了月儿?”戒玉抬头一惊。
纪原叹气道:“我何曾不想见她,可我等无召不得出入嫔妃后宫,怎能相见?”
“那是何人?”
“你还记得年前从楼府赴宴回来,我给你提过的礼部尚书家的女儿陆芷儿?”
“自然记得,当时伯父还欲让我与她成亲,逃过采选。”
“不错”,纪原面色不忍,“可怜她也入宫了,今日万岁殿宣旨问疾,却见是她,整个人躺着龙榻都下不了地,满身淤痕,被折磨得。。唉,我看着真是心惊肉跳,真是担心月儿,她一人在深宫中无依无靠,真不知道如何能应付得来。”
戒玉脸上阴沉一片,“伯父放心,我入宫后便会马上先去找曦月。”
“万万不可!”纪原失色,“我就是担心你太过牵挂她,鲁莽行事,一个不慎,你们两人都活不了!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能乱走之地?宫中法制森严,你千万要站稳脚跟,再想法子慢慢打探,切不可操之过急,她如今还是一介宫女,只要没有落入皇帝的手中,便是安全的。”
戒玉沉默片刻,点头应诺下来。
不管怎么样,我终于来了,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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