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原送走了客人回来,踏进书房,一本厚厚的书从天而降,差点砸破额头。纪原看着满屋狼藉,地上乱七八糟的都是自己的医书,简直无从下脚,痛声喝道:“曦月,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书架上方,露出一个歪歪的发髻,上面还挂着一片碎纸,软软脆脆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父亲,您可瞧见那本《伤寒论》了吗?我记得是放在这里的啊?“纪原一听,神色稍霁,说:“快下来,别摔着了,那书在我桌上,《金匮要略》下面压着的就是了”。
“哦,咦,,,这是什么?啊.。”书架后传来了重物从高处跌下的声音,纪原忙奔过去,扶起地上的人儿,一张哭丧着的小脸露出来,粉白的脸上蹭的一道道浅灰色的灰,狼狈无比,口中痛呼出声:“哎呦,,我的屁股.”
纪原气极,口中责骂道:“整日爬上爬下,哪里有半点闺门秀女的娴静端庄?要什么东西,怎不吩咐下人来取?活该被摔!“忙扶了地上的人儿起来,“快走两步,看看伤了筋骨没?”
那张痛得皱巴巴的小脸总算是舒展开了,虽然脸上一团团灰的,却让人一眼看出是个小佳人,黛眉修长,瓷白的皮肤吹弹可破,双眸含着泪光,正委屈的看着纪原,一双小手胡乱捋了捋脸上的乱发,鬓角处露出一抹殷红,细看去却似一朵梅花状的胎记,宛如有人用朱砂点上去般。
纪原看着气不打一处来,“今日府中有客,为何不抹那月容膏?“
曦月摸摸梅花胎记,扁嘴道:”我知道戒玉哥哥今日拜新师,我一直躲着未曾出后院的”,看着纪原髯须一翘,忙摇着纪原的手说:”父亲莫要骂月儿了,祖母昨夜咳得厉害,夙夜未眠,月儿心急如焚,今日等她睡下了才来找医书的,下人有几个识字的?戒玉哥哥又被你拉去拜师父了,我只得自个来找了…。”
话音未落,就闻门外传来轻笑,“我才离开一刻,你又闯出什么祸来?还赖上我了,”
书房门口站着一个英气少年,逆光而立,阳光辉映出金色的光芒,在身边镶起了一道金边,剑眉星目,脸如镌刻般棱角分明,嘴角勾着笑,本欲捉弄下曦月,却看见那少女一脸狼狈,瘸着腿被纪原扶着,笑容立敛,人已立时站在曦月身边了,拉着她左看右看,恼声道”如何弄成这样?可是摔伤了?疼不疼?快找大夫看看吧!“话音一落,却见旁边两人眼睛瞪着他,眼中满是蔑视,才回过神来,哂笑道:”一急,忘记伯伯是太医了“。
戒玉把曦月扶到椅子上坐罢,才发现曦月手中还拿着一个紫檀小盒,不禁笑道:“你是寻了什么宝贝,摔成这样还不放手?给我瞧瞧。”
“我也不知呢,在书架顶上找到的,快打开瞧瞧,都上灰了,看样子挺贵重的呢”,
曦月刹时忘记了疼痛,两人视物主无睹,旁若无人的开始分赃了。
纪原心中大叹慈母败儿,家门不幸,定睛看去,却见那紫檀小盒上雕着一圈卷草祥云纹,心中一跳,急忙一手夺过,沉声道:”不问自取,盗也!此物乃是你母亲遗物,我珍而藏之,不可无礼!”
看着纪原脸色大变,语气不虞,两人一时呆呆的看着纪原无语,纪原看着这一对冤家,恨声道:“你们两个,何时才能懂事?晚膳后去祠堂面壁一个时辰!”说罢拿着木匣拂袖而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真是飞来横祸!****何事?我只是路过,好心过来扶你一把,也被伯伯罚”,戒玉忿忿不已,一把捏住曦月粉嘟嘟的脸蛋:“你这个害人精,你自己说我被你连累了多少次了?”
曦月一把打落戒玉的手,捂着腮帮子道:”谁平时练剑毁了父亲的花草?谁打碎了祖母最喜欢的玉瓶?谁半夜起来偷吃张嬷嬷的点心?谁帮你背的黑锅?谁帮你把的风?真没良心!”
戒玉呲声一笑:“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就不能换个新鲜的?”看着曦月脸上的灰,无奈的帮她擦拭,“瞧你这个丑样子,要是被人瞧见了,以后怎嫁得出去?”
曦月闭着眼睛让他擦灰,听到此话,随口说:“有难同当,没人要我就跟着你一辈子,让你也娶不了妻。”
戒玉一愣,指尖顿时停在了曦月的脸上。
曦月的脸吹弹可破,屋外的光照进来,泛着瓷白的光泽;眉儿弯弯,睫毛纤长,覆在眼睛上轻轻颤动,嫣红的小嘴正得意的笑着,脸上梨涡隐显,殷红的梅花胎印让少女的清纯中透出几分风情魅惑。
戒玉心中一动,回神却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自己,慌忙收了手,俊脸一红,移目斥道:“胡言乱语,我看你是摔坏脑袋了!我们是兄妹,小心伯伯听到了,罚你禁足一个月!”
曦月惊奇的看着戒玉的脸,故作夸张的说:“呀,你居然脸红了?难道被我说中了,你真是想娶妻了?”
戒玉剑眉微敛,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脸。
曦月俯身一闪,咯咯笑起来,却不慎往地上跌去,戒玉猿臂一伸,忙将她托住,避免了某人再次发出惨叫。
戒玉怀中温香软玉,鼻尖闻到一阵少女的幽香,却见曦月仰头嬉笑道:“戒玉哥哥武功越来越好了,”不由无奈的摇头,带着几分宠溺拍着她的头说:“难道我练好武功是专门来保护你这个疯丫头不摔跤的吗?”
两人爬起来刚刚坐定,却听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书房奔来,侍女莲儿惊慌的脸出现在书房门口,“公子小姐,不好了,老夫人突然咳血了…”
两人脸色大变,疾奔到纪母厢房,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张嬷嬷的哭声,下人们围了一屋,个个脸色惊惶,看到两人来急急让开道。
纪母面如金纸,牙关紧闭,地上一滩血渍触目惊心。曦月心中一空,大喊一声:“祖母“便扑了过去。
纪原脸色沉重,正在为纪母诊脉,脉象弦滑散乱,已是大限将至,纪原看着哭成一片的众人,心中冰凉一片。
他让众人退出门外,免得空气污浊,唤人去煎提气的汤药,再把府里的百年老参切了来,曦月自幼跟着纪原习了些医术,一听便知是无力回天,不由拉着纪母的手大哭起来。
戒玉红着眼眶,唤了几声祖母,却无应声,便垂头站在曦月旁边,默默的拍着她的肩。纪原呆呆的看着灯枯油尽的母亲,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去安排身后事宜了。
剩下曦月和戒玉陪在纪母身边,看着纪母慈祥的面容苍白如纸,两人都心如刀绞,二人自幼被祖母带大,感情深厚。
纪府中并无主母,纪原多年前娶得工部侍郎之女楼氏,伉俪情深,夫唱妇随很是恩爱,谁知楼氏染上哮病,缠绵1年无治,未留下一儿半女就殁了。自此纪原谢绝了说亲的媒人,再不言嫁娶。
两人虽是这纪府中的公子小姐,谁能相信这二人均不是纪氏嫡亲的血脉。
戒玉年方二九,本是纪府前管事李管事之子,因2岁时,燕皇登基初年,京都爆发疫症,李管事在外采办,不幸染疾,又传染给了夫人王氏,幸亏孩子无事,夫妇二人搬出纪府去了别院养病,把戒玉托付给了纪母照顾。疫情凶猛,那年京都死了几千人,好多巷子都成了空巷;李管事夫妇也未能幸免。纪母感念李管事忠心,纪原膝下无子,便将戒玉过继到早夭的次子纪由名下,为纪府族谱中的第十四代长子,身份从仆人之子变成了太医署长史纪府的长孙。
而曦月身世更为可怜,16年前元夕夜被人弃在府门外,浑身冻得青紫,幸而纪原从宫中回府时发现,不然必被冻死在大街上。纪氏一门三代为医,救死扶伤,忠厚良善,便干脆收了曦月到纪原的名下为义女,一并交给纪老夫人抚养。
纪府人丁单薄,有这一子一女,倒是让纪母享受到了原本没有的天伦之乐,纪母视二人为嫡孙般疼爱,祖孙感情笃深。
去年年末一场大雪三天三夜未停,院里的一棵百年老松都被压折了;听说好多地方颗粒无收,房屋垮塌,冻死了好多人,街上的流民更是多了起来。纪母也受了风寒,犯了咳症;本是医门,却不料日日汤药下去却不见好,反而愈发厉害,这入秋以来,气候交替,更是严重得无法下床了。纪原遍翻医术,下方无数,却是无能为力;眼见油尽灯枯,已是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