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两侧是大小一致的牢房,牢房的墙全都是三尺厚的夯实土墙,房顶也如是,牢门都是碗口粗的杨木做成,幽暗的烛火把这里照的如人间炼狱般阴森可怕。
牢房很小,十步之宽,戒玉看着这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想到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能生活十年、二十年.心中也不由漫过一阵寒意。他真的是他吗?他原本才是应该呆在这样的地方的吗?真的有一个人代替了他在这样的地方帮他受罪吗?
脚步在大牢的最深处停了下来,监禁的犯人们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关在这个地方的人再无一线生机,浑浑噩噩等死罢了。
按照杨珩说的方位应该就是这最后两间了,戒玉视目看去,微弱的烛火,在墙上映出一个高大却枯瘦的身影,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玄袍,没有束腰带,盘腿靠墙而卧,头发披散着,遮住了面,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五官,只看到一缕凌乱的须髯,这不是个少年,应该是英王长子。
戒玉走向最后一间牢房,一个头发蓬乱的人侧身蜷在草榻上,衣衫有些破旧,却并没有想象中散发着恶臭,那人身上只有一床单薄的破棉絮,手抓住棉絮拥在胸前,能看到那指甲长而肮脏;那张脸正好迎向烛光,戒玉能看得一清二楚。
苍白,苍白如纸,枯瘦,枯瘦如柴。戒玉细细的看着他,眉眼干枯纤弱,年纪应该和他一般大,可是却能闻到腐朽的气息!这是李管事的儿子吗?李管事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并没多大印象,而且这张脸在极度的营养不良和缺乏日照运动的情况下,已经脱形了,无法辨认。
戒玉有些犹豫,正想唤醒此人;突然感觉似乎有人盯着自己,戒玉转睛一看,那隔壁牢中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孤狼般发着灼灼的光。
那是英王长子!那人的脸始终隐匿在阴影中,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许是戒玉眼中有些异常的波动被他发现,他终于先出声了。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来找人。”
“何人?”
“英王之子”!
“找我?何事?”
“我想找的是他。”戒玉看了一眼那苍白枯瘦的年轻人。
“呵呵呵.”中年人发出了哀厉的低笑声,
“他?他在这世界上除了我,并不认识任何人,你是十七年来第一个找他的人。”
戒玉心中一动,眼前的这个人或许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英王长子辛子良,在英王死时,年满十八,据说此人十岁便被英王丢入军中生活,有勇有谋,以急智闻名,人称“小诸葛”。
戒玉看着辛子良,“阁下是“小诸葛”辛子良?
中年人似乎一怔,嘴角露出一抹自嘲:“小诸葛?呵呵,在此时此地公子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嘲讽在下?”
百般筹谋才入得此地,戒玉不想再耽误时间,他问道:“你不必多虑,在下并无恶意,只想问下令弟可否是文帝三十五年七月初七生人?”
辛子良终于没了淡漠,把脸从阴影中凑出来看着戒玉,冷冷道“你半夜来这刑部大狱,就是为了问我幼弟的生辰?”
戒玉看见一张同样苍白的脸,皮肤松弛干涸,黑亮的眸子在这张干枯皱褶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不错,还请兄台告之?”
辛子良脸色阴沉,“你究竟是何人?”
“你休管我是何人,只需要知晓我并无恶意”。
“呵呵,恶意?在这里无聊的苟活十七年,就算是恶意也会觉得有趣至极。”辛子良桀桀的笑着。
戒玉皱眉,看着他不说话,辛子良眼光如刀子般打量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幼弟是文帝三十五年生人没错。”
戒玉的心有些悸动,脸上微微有些动容。
辛子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的脸色,继续道:“可他生辰之日并非七月初七,乃是九月二十八。”
戒玉星目圆瞪,九月?怎么会是九月?
“兄台所言为真?真的不是七月吗?”
辛子良呲然一笑:“这等琐事,你在宗府一查便知,我何必哄骗于你?”
戒玉这下有些措手不及,怎么会不是,难道自己想错了?曦月分明说那绣帕应为英王府中的两名绣娘所有,而且旁边这个少年确与自己年纪相仿,可眼前的人没必要在这个事情上哄骗自己,皇家子嗣的生辰的确可以在皇室宗府谱中查到,虽然已是戴罪之身,但记录肯定都还在的。
戒玉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辛子良一眼不眨的看着戒玉:“你在找何人?”
戒玉剑眉微蹙,未作置否,兜兜转转一场空,一时又陷入迷雾中找不到方向。
他摇摇头转身欲走,辛子良皱眉聚目看着他的背影。
“若你是要找十九年前的人,相信这天下比我清楚的人不多了。”
戒玉停了脚步,思索了片刻,走到他面前,
在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展开道:“你可知道这是何人之物?”
辛子良靠近来细看,戒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霉味,
“双面蜀绣,杜鹃花!呵呵。。此物倒是像我那幼弟的生母所绣.”
戒玉的心又被悬起,
辛子良狐疑道:“看样子公子来这里倒是有备而来了?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进得这刑部大牢,不过在下倒是真相信你并无恶意了。”
戒玉道:“你确定是你幼弟的生母所有?”
“非也”,辛子良摇摇头道,“他的生母曾给我缝制过衣物,故此觉得相像而已,并不能确定就是她所有。”
戒玉有些焦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前有了一线希望,再没时间衡量利弊,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方素锦,打开来问:“那你可见过此物?”
辛子良看了看玉珏,惊讶的望了眼戒玉,“此物从何而来?”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辛子良举起玉珏对着光细细看着,思肘片刻道:“此物我貌似在何处见过,时日久远,一时却无法忆起。”
戒玉本想再多问一些,可大牢入口却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和喧闹声,戒玉飞快的将东西收入怀中。
辛子良深深的看着戒玉道:“你是七月初七生人,你的东西是你的身份信物?你在找你自己?却找到我这里来?”
戒玉黑眸深深,并不作答。
辛子良看了一眼牢门,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何人,此处已没了机会,容我细细思量,十五之日,可去玉榭阁找一个叫韵姑的。”
话音刚落,杨珩便脚步不稳的和几个狱卒走了过来,“如何?这.家伙到底说了没有?那斩月剑到底在何处?”
戒玉低头敛眉道:“公子,此人油盐不进,问了半晌,却是半句也不答。”
杨珩对着辛子良的牢门狠踹了几脚,又骂骂咧咧了半刻,这才醉醺醺的带着戒玉延长而去。
——
马车慢慢行在官道上,在这夜深人静里车辙声激起了一阵犬吠。
杨珩醉酒,自是无法骑马了,此刻某人仍是面色潮红,额头上的疤格外醒目,闭着眼也不知是否真的睡过去了。
戒玉有些担忧道:“明日殿试,珩弟可有恙?
杨珩笑嘻嘻的睁开眼,眼中清明一片,哪有一分醉意?
戒玉失笑,突又肃容对杨珩拱手:“珩弟大恩,戒玉感激不尽。”
杨珩坐直身子,不悦的道:“你我兄弟,既性命可托,有说什么恩情做甚,以后休要再提。”
戒玉有些动容,忙忙应诺。杨珩这才转嗔为喜,又斜斜躺着,车内一时无话。
戒玉道:“珩弟为何从不问为兄为何要去见英王之子呢?”
杨珩闭目懒懒道:“兄长要做的事,自有道理,若改日说得,兄长自会告知。”
戒玉大为感动,一时竟无言以对,有此挚友,还复何求?
戒玉转念想着明日的殿试,突然道:“明日若能入三甲,珩弟自便求赏陛下去军中当差。”
杨珩腾地翻身坐起,“难道兄长不与我一起去军中?”
一阵更声传来,戒玉轻撩开车帘,远处皇城门的禁卫军正在换班,整齐的步履声随风而来,“为兄还有未了之事,必须要入宫一趟.”
杨珩想到那日某人悲恸欲绝的神色,心中了然,有些悻悻,转眼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露出得意洋洋的颜色:“兄长不在,那小弟便先在军中立威带兵,等兄长出宫之日,杨珩定帮你带出一队虎狼之师。”
——
“二哥!”
辛无疑停下步履,闻声看去,只见对面亭台上,辛无忌正挥手大叫。
辛无疑不理会他,继续走着,辛无忌忙颠颠的跑过来,“二哥步履匆匆,可是去若兰殿看望德妃娘娘?”
辛无疑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辛无忌看着他一身戎装,皱眉道:“二哥怎的不先换身衣服,还穿着这侍卫的衣裳,可是才值完差就过来了?”
见辛无疑不理他,又自顾自的道:“真是不明白二哥为何要向父皇求了这四府统军之职,何不像大皇兄那般在六部谋个差事,好歹能日日在朝中露个脸,非要这般日日刮风下雨,还要在各宫巡查,殊不知,二哥这般辛苦,有些人还在父皇耳边嚼舌根呢.。。”
前面脚步一停,见辛无疑拿眼瞪他,忙住了口,“好啦好啦,我不说便是”。
辛无疑看着他,眉心有些发涨,他懂事后便对他冷冷淡淡,偏这个被人帝后娇宠的三皇子,自小又偏爱跟着他身后,横眉冷眼也无济于事,似乎从不认为自己被他冷落;辛无忌从来都叫辛无惑皇兄,喊辛无恪皇弟,偏从来只喊他二哥;辛无惑终日对这位嫡皇子笑脸相迎,可辛无忌对他却没有什么好颜色。
直到辛无疑去四府当了差,屁股后面才少了这尾巴。
“你跟着我做甚?”
“嘿嘿,小弟口渴了,正想跟着二哥去若兰殿讨口水喝。”辛无忌眯眼笑笑。
“口渴?”辛无疑看着对面亭台上的香茶鲜果一应俱全,
“额。是这样.我这几日感觉有些精神不振,可又不想吃那些苦药,上次听闻德妃娘娘宫里有好喝的药茶,所以想讨些来喝喝,呵呵.。。”
辛无疑看着他那张神采飞扬的脸,鬼才信呢,转身抬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