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手有些抖,戒玉握住她的手,手心竟然有些微汗,:“月儿,怕的话现在就跟我走吧,还来得及!”
曦月任莲儿梳着发髻,微微笑着说:“没事,我只是有点紧张”。
莲儿将发髻梳成普通的圆髻,两额上方分别插上简单的祥云簪;鬓角细细的抹去梅花胎印,将一张脸儿的俏色压了下去,穿上白色衣裙,又怕太过素雅在众人中显得突兀,披了件淡粉的帔肩。
纪原在榻上闷声喝茶,见曦月收拾妥当,左右打量了下,点头道:“如此甚好,过分素净反生疑惑”,又低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莲儿在一旁呈上两个香囊,一个绣着荷花,一个却绣着一条蓝色的腾空跃起的胖鱼,纪原疑惑的瞥了曦月一眼,又嘱咐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意外发生,只要人在,总有退路,决不能冲动!必要先保自身平安!”曦月应诺。
戒玉眼睛有血丝,似乎一夜未眠,他听着纪原的话道:“若是按我的方法,何须如此冒险,万一有个意外,岂不自投与虎狼之口。”
曦月噗呲一笑,“哥哥有个打虎的师傅,若是真遇到虎狼,妹妹也必不辱没哥哥的师门。”
戒玉恨声看着曦月,:“你这个没心的女子,倒笑得出来,你可知我心中七上八下……”
纪原心中涩涩,见时辰已经临近,便对曦月道:“时辰到了,去给你祖母上柱香吧,让她保佑你此行一切顺利”。
上了香,曦月取出绣着荷花的香囊挂在腰间,又把那绣着胖鱼的香囊放入怀中,这两个香囊是有区别的,荷花香囊中除了金钱草,还混了其他的香草,味道一般人是无法分辨出来的,胖鱼香囊里面则全是金钱草,放入怀中,无人可察,以防万一。
曦月手握腰间的香囊,不到半刻,手上,脖子上,脸上,便开始发起来红藓,剩下的六分颜色便又去了四分,剩下二分,定是入不了那燕皇的眼了。
几人见一切停当,便上了马车,往宫门而去。
燕国武皇二十年正月二十八,皇室采选贵女,于金銮宫无极殿举行,东南西北的宫门熙熙攘攘,大街上,停满了马车和软轿,都是各府各地送女前来的。
此次采选未及民间,想来如今民心不稳,燕皇也似乎有所顾忌。
宫人在宫门口按名册划去名字,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到念纪原和纪曦月的名字,递上官牌,严明正身,曦月跟着其他几个女子被内侍带进宫里,走进宫门,曦月回身望去,见纪原和戒玉在原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牵挂担忧之色。曦月眼圈一红,冲着他们安慰的笑笑,回头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鼓起勇气,走进那高高的深深的宫门。
突觉眼前一亮,眼前阁台高耸,曲折蜿蜒,美玉琼石,奢华无比,又走过两座楼阁,出现了诺大的一片殿宇,殿宇前空旷开阔,立着几百人,全身燕国各官吏的女子,熙熙攘攘,十人一伍,放眼望去,衣裙袅袅,环肥燕瘦。
曦月低着头,心中把那荒淫的皇帝咒诅着,脚下跟着内侍来到众女之中。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曦月的脚已经开始酸麻,只听一声钟鸣,有内侍念了一段歌功颂德的话,宣布采选开始。
便见几十个身着红衣的嬷嬷从侧殿中齐步走出,每人负责一列,分别将十人中身形肥硕、干瘦、脸上有明显缺憾和瑕疵的挑出来,带至一旁,那个涂脂抹粉的嬷嬷走到曦月面前来,不由一愣,有些犹豫起来,不胖不瘦,脸上五官姣好,可是却有红疹,嬷嬷盯着那红疹看了看,思肘了一下,却让她留在了原地,让这一列中的五六名女子出列走了,曦月愣神,不明就里,心中一阵腹诽。
原来这红衣嬷嬷选人,只看先天条件初筛,这曦月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也没有痦子麻子,而这红疹却是后天所发,不纳入她们的检查职责,若是这曦月知晓选举的规则,定会每天吃个四五顿,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
小半个时辰后,场上只剩了一百多名女子,顿时显得空旷了起来。曦月看着离开的女子,心中无比艳羡,愿意拿任何东西去交换。
内侍一声令下,有宫人带着剩下的女子往内殿走去,曦月踏进内殿,却发现高处还有内殿,这无极殿形如其名,殿宇相连,义通无极。
内殿稍小,但站一两百人绰绰有余。曦月心中忐忑不安,初选就偏离了自己的计划,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曦月站在角落里,悄悄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却是那吏部尚书之女陆芷儿,她也看见了曦月,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眼中有着一丝幽怨。
曦月突然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眼睛,当初听父亲提到让她与戒玉联姻,让她免了入宫之祸,可戒玉决然的拒绝了,如今看着她虽服饰简单,但容貌仍然清丽出众,想来必会被选上。可是,若是救她,将戒玉拱手想让,曦月想想自己也没那么伟大。
内殿上坐着一些低等品阶的妃嫔和诸多宫女内侍,妃嫔们看着众女,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眼中神色复杂,有嫉妒的,有怜惜的,有淡漠的…。一声清吟的钟声,又走出来一排穿绿衣的嬷嬷,神情倨傲,眼中精光闪烁,比那之前的红衣嬷嬷精干了许多。
众女神色不一,局促的立在殿内,或幽怨,或欣喜,或紧张…。
这次的挑选进程很慢,检查得非常细致,绿衣嬷嬷细细看着女子的五官,头发,甚至要张口看牙齿是否整齐,素手握胸、腰、臀,羞得众女面红耳赤,看其肤,嗅起味,那情形,不由让曦月想起了市集上挑选牲口的农夫,心中愈发忐忑起来。
曦月正欲伸手去摸香囊,却听一声响亮的掌掴声传来,“大胆!竟敢夹带东西!”吓得忙缩回了手,只见一个清秀女子,约莫及笄之岁,被绿衣嬷嬷一巴掌打倒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殿上一阵喧闹。
那妙龄少女脸色绯红,上面抓出许多血痕,绿衣嬷嬷手中拿着一包东西,撩起她的衣裙一看,手臂上小腿上均是红痕,曦月愕然,心中升起一丝不妙。
不知那绿衣嬷嬷如何去回禀,稍刻,一名太医躬身前来,打开那一小包东西,嗅了嗅,用手轻轻沾来尝了尝,又看了那女子身上的抓痕,道:“是白芋粉”。殿内一片哗然,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们不发生什么事,神情莫名,而有些主持过家务的则露出了然的神色,白芋浆白,碰之皮肤发红发痒,女子皮肤娇嫩,触之更甚。
想必这女人不愿入宫,想了这法子想逃脱采选,却不料被那嬷嬷丈胸量腰,给搜了出来。
内殿来了旨意,有左右卫上前拖了那女子出殿,一阵大板下来,哭声渐渐小了,想必是被活活打死了。
殿上有一个位份较高的美貌女子站起来,头上戴着重重的珠钗,冷声道:“尔等有福分侍奉陛下,是尔等的造化,若是不知好歹,下场便如那贱婢一般,更会牵连家人,诛连九族!”
曦月心中一片冰凉,只觉大祸临头,千算万算却没料到采选如此之严,更万万没想到有人也用了类似但更拙劣的办法,让自己功亏一篑。背上冷汗滢滢,曦月心中飞快的转着,决不能如那女子般死在这里,身死也就罢了,想必那女子的府上必受牵连。
燕皇****,以前也有女子有了意中人,不愿进宫,千百种办法都试过,有冒名顶替的,有改了生辰的,也有逃的,燕皇一旨令下,凡出现意图逃避采选,弄虚作假的,重金悬赏,核查后一律诛连。也是莲儿曾说愿顶替曦月去采选,曦月一口拒绝的缘由,自己曾抛头露面,若是被人发现告发,便是灭府之罪。这便是那陆芷儿堂堂三品大臣之女,却仍然站在此处的原因。
曦月庆幸自己站在靠后的角落中,前面还有二人,还需一刻钟便会轮到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曦月的心就要跳出来,将怀中的荷包悄悄摸出来拽在手里,丢了吧,可是殿中这么多人,众目睽睽,很容易被人看见,而且丢在自己身边,到时候自己身上的红疹又如何解释?虽然极少有人对这金钱草敏感,可太医万一察觉到了怎么?腰上的荷包混了香草,定能瞒天过海,可这一整包的金钱草如何不让人生疑?到时候往她身上一洒,满身的红癣便会出卖她。
心念飞转间,前面又近了一人,下一刻就要轮到自己了,看着离自己不过五尺远的嬷嬷,曦月想着纪原对自己的疼爱,想着戒玉焰火下深情告白的脸,心中剜痛,“女儿不孝,自己无惧身死,可要是连累了纪府上下,自己真是死不瞑目,更无颜下去见祖母。
真是痛恨自己自以为是,以为想了万全之策,孰知这天下有多少聪明人,今日聪明反被聪明误!真如戒玉说中,无半点退路了。其实听他的假出嫁,做个一辈子的孀居之人又如何?至少能让纪府平平安安,一年半载还能见上一面,说到底,心底还是希望能清清白白的嫁给戒玉吧。
曦月眼中含泪,脸色苍白,藏在背后的手簌簌发抖,看着被泪光放大了的嬷嬷的身影,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父亲,戒玉,下辈子再报答你们的恩情吧。”曦月心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若是被发现了,自己便一头撞死在这无极殿,好歹也污了这殿,让那杀千刀的燕皇晦气一场”。
手中一抖,那香囊却掉在了地上,曦月一惊,抬头对上了嬷嬷凌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