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在中国大地上又加紧了新一轮开拓改革的步伐。许多国有企业面临着下岗分流、减负增效的抉择与考验。而摆在企业职工面前的是机遇与挑战的阵痛。在这阵痛中,有一些人不可选择地要为改革付出代价,要舍小己为大家地做出一些牺牲。于是,站在岸边的与身陷漩涡中的,看热闹的与拼命挣扎的,理解的与不理解的,操纵者与被支配者,在纷繁复杂的矛盾碰撞中,都在维护着各自的责权及利益。
市棉纺厂细纺车间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就连长期请假、经常旷工的主也现身其中。人们议论纷纷,你争我犟,发表着各自的见解,排泄着心中的焦虑及愤懑。车间支部书记简成和车间主任廖铁表情沉重地走进会议室,人们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刚才的嘈杂也随之安静下来。
两人在会议桌横头的空位坐好,小声交流几句,车间主任廖铁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说:“大家也都听说了,工厂要进行剥离改革,现在已经进入到实质性的阶段。我本人今年五十一岁,也属于预退剥离线里的,也要按工厂的相关政策规定办手续。这里我先表明一下我的观点,改革是为了未来,我们就应该往前看,企业也需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这样才能更有朝气地向前发展。所以我支持厂里的决定,并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下面就请简成书记传达讲解工厂改革剥离的具体实施方案。”
简成拿着文件翻了翻,准备开口时,坐在下面的人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简成没有立即制止,而是静默地等待着。简成,四十岁,微瘦的身材,黝黑的脸庞,显得精明干练。人们议论一阵后,场面慢慢安静下来,人们把复杂的目光都集中在简成身上。简成用理解的眼神看了看大家,缓缓地开了口:“今天应该是决定大家命运的时候,其实,我的心情也不平静,毕竟我们在这个棉纺厂里工作生活了很多年,尤其是涉及到剥离的老同志,他们把青春和热血都播撒到了这里,现在却要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从这里离开。为此,我能看出大家的恋恋不舍,更能感觉出那种难言的失落。这心情我是非常理解的,我也同你们一样心情沉重、但工厂面临着积重难返的困境,只有轻装上阵,才能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破浪前行,否则,一船人都可能会在不堪重负中沉没。”
这时,有沉不住气的人打断简成:“你就别讲那些大道理了,我们听不懂,你就捞干的说具体方案吧。”
简成看了看大家迥异不同的表情,难堪地苦苦一笑,说:“行,那……我就简要地把工厂剥离方案说明一下。根据工厂的实际情况,这次剥离的人员是,近三年,病事假超过半年的人员,无故旷工超过半个月的人员,办理停薪留职人员,年龄四十二岁以上人员。”这时,喜怒哀乐的表情在每一个人脸上表现出来,有心急的想要站起来说话,被身边的人拽住,“先别说,听听怎么把我们剥离出去。”一个耐不住性子的女工粗门大嗓地说:“把我们剥离可以,说说条件吧?”会场又安静下来,简成用拳头抵着嘴轻咳一声,接着说下去:“首先更正一下,厂里实施的剥离方案,不是讨价还价的条件,而是经过缜密研究,考虑多方面因素,而制定的政策措施。大体原则是,所有被剥离人员,按现在工资条上的岗位工资、绩效工资、工龄工资及各方面补助的总额,给两年工资的补偿,工厂给交社会养老保险金及城镇医疗保险金,直到退休领工资终止。”
这时,下面乱了套,大家纷纷算自己的帐,你一言我一语,不满情绪充溢会场。一个穿着另类的叫贾天的小青年歪着脖子站了起来:“哎,我说当官的,你们的这个破方案,是年龄越大越******合适。像我这接班还没几年,工资就那几个臭钱还不涨,出去做买卖还总赔。现在,用几个轻飘飘的小钱就把我们踢出去了,到时候,我们走投无路了,想回来上个班还不行,这让我们怎么活呀?”
简成刚要回答,被廖铁挡住,他对贾天说:“这方案是考虑了各方面的利益,虽说对你们来说,补偿的钱是少了点,但给你们交的养老保险时间也长啊,你们年轻,可干的事情很多,只要肯干,两年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长期干下去,养家糊口应该没有问题,等干不动了,又有了退休养老金,可以说是无后顾之忧。按说,这是给你们开辟了一个施展自己能力的空间,对你们年轻人应该是好事啊。”
贾天觉得无话反驳,吭哧半天,冒出一句:“那……那我不得挨累干活,不干活不就没饭吃了吗?”
身边年岁较大的顾姐把他拉坐下,说:“你年轻轻的,想干活就能有活干,现在还给你钱,停薪留职时还没有钱呢,你知足吧。”说着,冲简成嚷着:“简书记,我到退休还有六年,家里有老有小需要养活,我几十年在厂里,除了看机器接线头,别的什么也不会,我倒想出去干活,可岁数大了,又没有特殊技能,没人要我们啊?你说我们怎么办?”
“对呀对呀,我们不愁干活,可适合我们可干的活太少了,我们找不到工作怎办呢?”顾姐的话得到了大龄工人的共鸣,她们纷纷发问。
简成摆手示意安静,说:“这些,厂里也有考虑,能自己找到合适工作的自己找,如果自己找工作困难,厂里有专人负责帮助找工作。”
这时,又一位老工人接上话茬:“你说的那都是糊弄人的事,工作是给你找了,清垃圾,扫厕所,工作又苦又累,挣得又少,你干不下去就没有下次机会了,还不是那么回事?”
简成回答:“话不能那么说,工厂还是本着对大家负责的态度考虑问题的。目前看,市里进行剥离改革的不光咱们一个厂,这是市场经济的一个必然趋势,在这个社会发展环境中,咱们必须要坦然接受,而且要自己把握住要自己。”
这时,一位略显年轻名叫郑艳秋的工人站了起来:“得了,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没涉及到自己的大话谁都会说,凭什么我四十二岁就被剥离了,而你四十岁却留了下来,为什么要有整有零,这公平合理吗?”
简成皱了皱眉,想了片刻,说:“至于为什么会有整有零,我没参加方案的制定,说不出充分的理由。但我想,这一定是针对工厂的具体情况而制定的,而且是为了尽量多留一些人吧。再说,这事终要有一个界限,无论把线掐到哪里都会涉及到这个问题,所以,所说的合理也是相对的,唉,理解万岁吧。”
“你是书记,对政策理解的深,我就是一个工人,想事简单,我问你,大书记,这事放到你身上,你真能理解吗?”郑艳秋寸步不让。
“当然理解。”简成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好,你四十岁,其实与我们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只不过是站在了幸运的岸上。如果你能放下幸运,与我们同甘共苦,说明你不是口是心非,你说的话我们认可,对工厂的改革我们也欣然接受。你敢表态吗?”郑艳秋步步紧逼,一下子把简成推到了悬崖边上。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们把目光都集聚到简成身上,等待着简成的应对表态。
简成先是一愣,手捂着脸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缓缓地站起来,面带微笑,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我想好了,我可以成为你们其中的一员,与你们一起同甘共苦,重新创业。”
廖铁一惊,连忙拉了一下简成:“简书记,你……”
简成握了握廖铁的手,说:“廖主任,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工人们都能高风亮节地为改革作出牺牲,我们当干部的就不能有点姿态吗?就这么定了,把表发下去吧。”说着,从廖铁手里抽出一份表,郑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亮给大家。
厂长办公室,高厂长站在屋中央,对坐在沙发上的简成埋怨着:“你怎么就这么冲动啊,非得把自己也扔出去,这闹得全厂上下都知道了,让我怎么再保你呀?”
简成淡然一笑,说:“厂长,工人们其实说的在理,改革不能光在工人身上动手术,让我们做干部的隔岸观火地说空话、说大话,那样确实很难让人们信服,更不要说让工人顺心地接受。再说,她们岁数大、身体不佳、没有特殊技能,都要走向社会,自己寻找出路,我各个方面都比她们要强的多,为什么就不能像她们那样走向社会,为工厂的改革分担一些压力呢?”
高厂长走到简成身边坐下,眼睛里饱含情感:“小简,说心里话,你的想法及做法都没错,我从心里钦佩。可这一步走下去,其结果可能就是冰火两重天啊。这次剥离改革方案,是厂里上报市里,经上级部门的统一部署制定的。对需剥离的工人来说,理解不理解也得这样做,像别的车间干部,不用你的这种做法,不也都得贯彻执行吗?”
“我知道厂长是为我着想,我也完全可以照章办事,保全自己。可是我觉得,扔下铁饭碗并不意味着就成了改革的牺牲品,或许是另一条富有挑战的光明之路。所以,我要用我的行动告诉大家,挂在工厂这部车上,我们可能是拖累前进的包袱,而靠自己的发动行驶在路上,我们就可以成为拉动社会前行的一员。我卸下厂里的担子,就可以轻装上阵,带着剥离出来的这帮人,打出一番天下。”
“好!”高厂长拍了一下简成的肩膀,说:“小简,你能这么想,说明我没有看错你。本来,我还想通过这次人员调整,把你调到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现在看来,我虽然少了一个得力助手,但被剥离出去的工人们多了一个领路人。我支持你,更敬佩你!”
“谢谢厂长的理解,以后我们遇到什么困难,可能还要找厂长解决呢。”
“哈哈,你为工厂解决难题,主动承担责任,工厂就是你们的后盾,有困难一定为你们解决。哦,对了,找你来,是想了解你的真实想法,另外,也想给你找一个去处。上次与咱们厂合作的‘踏梦’公司,祁总与我有点私交,我已与她联系过了,她的公司正逐步走上正轨,那里正缺一位懂政策、有经验的办公室主任,我推荐了你,想让你到那里去,怎样?”
简成喜出望外地站起来,向高厂长深鞠一躬:“厂长为我想得这么周到,太谢谢啦!”
高厂长哈哈一笑:“这话说反了,应该是我谢谢你。哎,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你把自己扔到海里,小杜没意见吧?”
简成表情微微一沉,随即舒展:“您说杜杰呀,开始她有点怪我,我把想法对她说了,她也不太反对,只是要求我一定要比在工厂时挣得多,这回好了,我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干自己的事了。”
“哦,原来是这样,行,有空我找小杜谈谈,让她放心地支持你。准备一下,明后天就去‘踏梦’公司看看,相互了解一下。”
“去时,我可不可以谈我要带咱们员工一起去?”简成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这我还没说,一会儿我再打一个电话,你去与祁总当面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