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了一整天,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有下来。稳婆有些着急了,一直催着热水不要断。面条也是一碗一碗地往里头端,我妈吃不下还是使劲往嘴里咽,就怕一个没力气难产了。
一直到了凌晨,沉寂了一个多月的乌云遮住那抹圆月,下了一场大暴雨。半夜了,除了自告奋勇留在家里帮忙的妇女们,帮不上忙的大老爷们都带着孩子回家了。
一条巨大的莽蛇爬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在这个村里,最不缺的,就是槐树。每年春天槐花飘香,好多小朋友就围在树下打槐花吃,拿回去做枕头。哦,不好意思,有些跑题了。这条蟒蛇盘在槐树的树洞里,突然天空劈下来一个闪电,硬生生将槐树从树洞中间劈成两半,火烧得噼里啪啦直响。
外面雷电声太大,惊动了爷爷,爷爷跑去院里看,竟然树洞里躺了一条大蛇。稳婆说这是福星天降,劈死厄运,看来夫人马上就要生了,让我爷爷和爸爸不要着急。
果然,紧接着一条闪电,又劈向那条大蛇时,屋里的女人凄厉地一声叫喊,紧接着就是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没错,那就是我出生了。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稳婆就兴高采烈地出来报喜了:“恭喜老爷贺喜少爷喜得千金!”
爷爷和爸爸非常开心的发了喜钱才明白过来,喜得千金!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万无一失是个男孩,稳婆说喜得千金使他们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了,稳婆已经进去了。爷爷顾不得什么忌讳,冲进产房就要看孩子,掀开包被一看,气得扭头就走了。我爸爸站在那里看着妈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足无措。而妈妈也以为我是个男孩,本来很开心,结果看见爷爷那个反应就明白了。
抓着其中一个稳婆就开始喊:“不是说是儿子吗?不是说是儿子吗?怎么变了?是不是你们偷换了我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稳婆战战兢兢地回答:“对不起夫人,我们经验不足,先前眼拙看错了。”
是个女儿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是不是千金就很难说了。而这一事实让爷爷很难接受,明明看好了是个男孩,很多人都说是男孩,突然变成了女孩。
我出生时,右眼角下就带着一颗红色的痣,稳婆说是泪痣,这孩子肯定以后很爱哭。果不其然,我整个月子里那越来越嘹亮的哭声就没有消停过,哭得本来就很讨厌我的妈妈便更讨厌我了,整个月子里也没怎么抱我,连母乳都是挤在奶瓶给我奶奶来喂。
出生没一会我就睡着了,我一睡着,屋外的暴雨也淅淅沥沥地慢慢停了下来。爷爷沮丧地走到院子里,去看那条大蛇,而那条大蛇却莫名其妙不见了。树洞里有一把匕首,花纹非常漂亮,爷爷觉得很好奇,直觉这东西不简单。于是拿出来,去给了一个懂这方面的大师看。
大师说那蛇原本是渡劫逃到这里,不巧碰见妇人生产,蛇乃阴暗之物,见不得阳气,容生妒忌,于是斩断了香火根,所以老爷的孙子也就变成了孙女。这一代,就算生再多,也不会有男丁。
也就是说我爷爷命里无缘遇见孙子了。听到这里,我爷爷只得认命。不过那刀却是好东西,既然是在孙女出生时出现的,最好留下以后给孙女带着,说不定还能保命。于是他又对这方面有了研究,拜了大师为师,和他学习风水阴阳之类的。
这时候,我已经出生九天了。爷爷奶奶虽不喜欢我,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也提不上讨厌。但相比两个姐姐,除了之前说好的流水席以外,待遇就差多了。九天时也没有像我两个姐姐那样出生时带上纯银项圈纯银手镯以及那硕大的猪牌。
甚至在我九天的时候,名字还未取。我爷爷一个字都不想和我妈说,因为她生了个女儿,也因为他知道这辈子他不会有孙子。
最后是我爸满月的前一天,实在没办法了,去问我爷爷该给我取个什么名字。我爷爷再也没有心情在那洁白的宣纸上用他珍藏的狼毫笔写下想给我取的大名来挑选最得意之作。只说了声:“算了,予青,女孩也是一样用。”
奶奶叹了口气,说道:“正好正好,青山绿水红太阳,有这三姐妹,张家一定会更加繁荣昌盛。”我大姐叫张予红,二姐叫张予绿,而我叫张予青。原以为我会是男丁,所以特意把我的名字放在最前面。可现在我是女孩,最开心的就是住在隔壁的伯妈,坚决不让我入了宗谱。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带着两个堂哥说妈给你们买好吃的去。
我满月的那天,家里冷冷清清,没有满月酒,没有银项圈,什么都没有。我妈出了月子就给我洗尿布,洗衣服,满身怨气,恨我从儿子变成了女儿。
那天,是我们家噩梦的开始。
计生办不知道是怎么知道我们家超生的事,来到了我们家。公事公办的恶心模样让我爷爷和我爸爸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而抱着我的妈妈,就仿佛我是颗烫手山芋似得扔给了我奶奶,就赶紧地回了房。
那段时间,全国都在抓超生,特别严厉。全国的标语都是一句话:只生一个好。
可我们那个小山村封建落后,与外界极少接触,属于国家根本就不管的地段。村长也是这个村土生土长的村民,民风淳朴,所以在村里有些人生了又生村长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般都是生两个就不会再生,因为养不活。也有生三个的,但比较少。
不知为何,突然就抓到我们村来了。于是,我们家成了出头鸟,首先罚款就罚我们家。
那些人一进门,看见我们家金碧辉煌的大门,眼里好似直接换算成了人民币在俩眼里直飘一样。计生办的那些人,人人眼里都有一种在小水洼里逮着一条大鱼的兴奋感。爷爷一看那贪婪的样子,就暗道不好,连叫妈妈把我给藏起来。我妈抱着我跑,计生办的人就在后头追,直跑到我大姨家躲着。这一躲,又是一个月。
“姐,要不我回去吧,那些人应该都走了吧?”这相当于逃亡的一个月里,我妈依旧没怎么抱我,都是我大姨怜惜我抱我喂我。
大姨夫阴阳怪气地说:“当初妈说不让你嫁吧你非得嫁,这下好了吧,还没等着你孝敬爹妈呢,他家就得垮了。”
大姨让我妈别理他,大姨夫就把大姨拉到一边:“秋梅,我跟你说,那是你妹妹不是我妹妹,在这儿吃我的住我的,咱家就我一个人挣钱养家,累死累活养你们娘俩,我觉得值得。可我还得养那么个白眼狼,你看她这一个月在这儿白吃白喝的连自己孩子都不抱,那死孩子也真是,还真对得起她脸上那颗痣,整天哭得我脑袋都要炸了。我不管,你赶紧给她送走,喊妹夫来接,他家那大哥媳妇不是一直仗着自家有钱瞧不起咱家么?凭什么让我给他养媳妇!”
大姨很为难,只好托人送了信让我爸爸来接我。我爸爸一个月没看见我了,虽然感情不深,好歹抱我的次数比我妈多,自然有些想念。如约来了我大姨家,还带了一大瓶好罐头和一大包散称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