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棠结束今日授课,捧着戒尺书册路过定仪馆。
“今日课毕,吾对剑术一道略有心得,愿与诸位学子探讨一二,有兴致的可留下,旁观切磋自选其一,无兴致的不妨先行。”
“柳先生过谦了,柳先生能教授我等剑术,是在是我等荣幸,还请柳先生不吝赐教。”
听得定仪馆中剑来剑往很是热闹。
有学子见着她,硬是将她强拉进去。
“晋先生精通史书,书册中的文臣武将哪里比得上亲眼所见,定仪馆的柳先生武能定国文能安邦,现下他正与学生切磋,晋先生错过可惜错过可惜啊!”
凡人比剑罢了,有何新奇可言,不若她腰间勾魂索来得便宜。
无常勾魂,例无虚发,尽是夺命的招数。
两柄凡铁交错,剑风四射,剑穗起落。其中一柄被另一柄一挡一挑脱离手腕凌空刺来,直指晋棠。
下意识侧身,长发飞扬——右手已搭在腰间勾魂索上。眨眼之间晋棠回过神,状似慌张地扔出左手之物。
戒尺与长剑在空中相击,减缓剑势,趁此时机,晋棠大步连退,脱力般倚在门框处——剑尖落地,离她不过寸许。
“晋先生!”
“晋先生!”
众学子惊慌不已,围上来关切地问她可有受伤。
晋棠道了声无妨,将书册戒尺一一拾起。
“都怪学生学艺不精,长剑脱手险些伤了晋先生,晋先生莫要生气!”被柳诏挑了剑的学子持礼道歉,惴惴不安,脑袋在柳诏与晋棠之间来回转动——既怕柳先生轻视他剑术根基浅薄,轻易失了剑,又担忧不苟言笑的晋先生发作。
柳诏收剑,弯腰拾起面前散落的书,双手递出:“晋先生,教的是《史记》?”
晋棠淡淡“嗯”了一声,此书今日已教授完毕。
将她拉扯进来的那位学子见状便多解释了几句:“晋先生可是咱扬州书院唯一一位女先生,也是讲史记、吏政最为出色的先生!晋先生的学识,连山长都甘拜下风!”
柳诏笑了:“原来如此,诏来日定当请教晋先生。”
“不敢当。”
不为所动,一如当初。
什么样的事情能将一座书院搅得人心惶惶?
有人高中了?——不是。
今年春闱不开?——不是。
是又来了新先生?——依然不是。
那是……
扬州雨后的一个早晨,书院医药署死了一名叫做春梅的女侍。
医药署女侍众多,切药材的,抓药的,看火候的,再算上山长远房亲戚塞进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有二三十人。这位叫做春梅的女侍,原本是某位教书先生的妻子带来的陪嫁,那教书先生是个实诚人,觉着白住着书院的房子很过意不去,就遣了春梅来医药署做工,只领饭食,不领薪资。
“这几日下雨,山路湿滑,春梅姑娘大概是去后山采地耳,不慎滚落撞到山石,这才出了意外。书院地势高,路途不便,未出雨季,诸位学子最好不要走得太远。医药署也暂停地耳等药物采集,一应需求均由书院出面,从山下采购。”
晋棠面色如常听着。
意外?可不能算是意外,这长舌妇命中注定有此桃花劫,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前一夜她见到一位黑无常找她,还很是诧异,明明她尚未销假……
原来是因人间正值雨季,山野水泊之中最易出意外,地府要趁此时机将先时罗列好的魂魄都拘回去,一来二去,人手不足,只好叫上她顶一夜。
她与黑无常到后山时,春梅正与一身形高大,面容尚俊俏的男子牵扯不清,这男子是前些日子借住于春梅主家侧屋的一位粗通文墨的樵夫,她主家——即是在书院中授琴课的唐弗。
晋棠早已听闻,唐弗妻子年前阳寿已尽,归了地府,娘家父母早逝,还留下一位孤苦无依的妹妹,只得托了唐弗照拂一二,唐弗与妻子伉俪情深,应下了。
唐弗发妻的陪嫁春梅,对男主人心生爱慕,趁着某夜他醉酒归来,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事毕慌慌张张出门来,却恰被这借住的樵夫撞个正着,两下尴尬不已。
此事置于其他人家,春梅此计或已成功。可唐弗不是那等薄情人,立誓绝不续弦!
晚膳之前,春梅留了信件,想趁雨夜无人,再与唐弗求一求。可谁知唐弗没来,来的是那偷看了信件的樵夫。
争执之下,春梅不慎从石阶滚落……其实是黑白无常见机拘走了她的魂魄。
凡间女子都有阳魂阴魄,勾魂索一出,阴魄便散——阳间再无春梅此人。
回程时听得黑无常说,唐弗命里应有两位妻子,前妻已去,续弦正是他前妻的妹妹。
雨打芭蕉,未沾湿晋棠的白裳,只在她身上溅起一层氤氲水雾,覆盖了森森鬼气,令人看不清,道不明。
任你再情深,敌得过宿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