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因果轮回之数早已刻于命盘之上,唯有跳出轮回入得天道,方能摆脱六道因缘桎梏——如地府勾魂使者,无常。
地府上一任白无常乃是从人间提拔上来的阳魄阴魂,谢必安,如今只是挂了个值,一任事宜皆交由修罗道里上来的晋棠领命执行。晋棠到底比那谢必安年轻,杀伐果决,吸魂散魄招招精准。某一****思忖着地府白无常十来个,不好像从前那般安排无度。
其结果就如同近来,她闲暇之余还能抽身逛一逛这六道里最最钟灵毓秀的人间。
人间有四季变换,南北之分。
人间有迁客骚人,杯酒诗词绘江山,美不胜收。
人间有才子佳人深情缱绻,亦有连无常都看不过眼的薄情人。
最好是人间,最恶也是人间。若问是好处多,还是恶处多,此问就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于晋棠而言,人间只是个看景之所在,这景色好坏,影响的只是那区区一眼的心情。
是夜逢乞巧节,书院中应景地挂起满院华灯。
晋棠被几个学生缠着讲秦史,等人散去收拾完东西踏出门外,只见廊下一路晕黄的灯光。
灯影幢幢之下一人侧立,看不清面容,却知是谁,他转过身来——
“晋先生。”
晋棠微一点头,自他身侧路过。
“今夜人间盛景,晋先生可有兴致与我到山下一游?”
山下小镇,风景清幽。至于夜景……那夜与黑无常办公事,何尝好好瞧过一眼……
再过几日人间七月半,她得回地府销假。
去,还是不去?
“今日是乞巧,人间有许多风俗你或许从不曾听闻,若是错过了,可又要等一年。”
“也好。”
他在灯下笑得犹如谪仙——本就是太阴,凌驾于众生之上,不曾遭贬谪,亦无需犹如二字。
上弦月下,一条长河浮了数盏花灯,从山谷静静流淌而过。
一趟人间揽胜,她嘴角有隐约笑意,冰魄般的眸子里铺了层柔软的月华——依然清冽,多了几分人气。
“我虽投生于人间,但并不是凡身,否则,也记不住这许多地方,这许多事。”
“我已猜到。”她笑得毫无所谓,“我是鬼差,对世间灵气都敏锐得很,何况你身上太阴之气藏得并不好。”
“你就不惊讶,不好奇?”
“我为何要惊讶,为何要好奇?”
“通常生灵见我都要退避,而你……好像并无惧意。”
“太阴月神不过是六道中运气好些的灵物罢了,我因何要惧。”她以极为端肃的表情与口吻说出这一番话。
“听判官说,我前世投的乃是修罗道,修罗体魄强健,又素以坚忍胆大闻名,或许是我前缘未尽,习气仍在也未可知。”
鬼差都无前世记忆,过上个千八百年才能慢慢忆起来,听她口吻,想必还未记起那一段渊源。
难怪,对他毫无印象。
乞巧之后,只剩了七日。她这假期凑了整整六百年才凑出数月,能来人间住上一住。
书院的学生都极喜欢晋棠,听闻她要走,很是舍不得,整整七日,每日都有学生找她说离别之语。
“都坐好,今日讲《秦策》第二卷,其余之事课毕再论。”
“诸位学子都知晓,古来乱世出名将,治世出贤臣。战国史,百家亦称纵横史,秦在称霸之前,却与小国并无多异,挣扎于割据。后有穆公平定西戎,然秦人善战之名却并非始于此……”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此言是告诉诸位学子要静心学问,不为外事所扰,并非自塞眼耳,闭门造车……今后学问上若有疑虑,当静心思考,多与同窗讨教,我言尽于此。”
再见或许就是黄泉路上,彼岸花畔。
夏风炽热拂过窗扉,满室寂静。
学子们陆续站起,躬身执学生之礼。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都回去,不可耽误课业。有柳先生送我下山即可。”晋棠不假辞色,拒绝学生相送。
“先生多多保重!”
“先生保重,一路顺风!”
“先生……”
翠竹,清风,徒步下山,身后石阶渐渐蜿蜒。
“我发觉自己做了件错事,你行游人间只这几月,而我为此需等一世。”
她并不觉时间长:“一世……眨眼之间罢了。你若嫌寂寞,找根结实的梁子投缳,早早归位也可,别忘来地府找阎王销了名字。”
夏日炎热,虽非凡身,可柳诏到底是个“人”。
她停了脚步。
他微微一笑,声如朗月清风,不带燥意:“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她颔首:“柳先生留步。”
转身之姿,毫无眷恋。
柳诏站在原地想了半天。这个女子,怎么就如此冷然呢,她没有心吗?
时间久了有些记不清,不过好像传闻中,牝罗族的女人是没有心呐。
这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