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绿色的药膏,看着我因疼痛扭曲的脸轻声地问:“哪里疼,擦上这个药膏就不疼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伸出我的胳膊,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腑因为刚才太用力地支撑地面那里还渗着血丝,他打开绿色的药膏盒,薄荷清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用食指沾了下白色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我那些受伤的皮肤上。
药膏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清凉,我觉得药膏触碰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快要燃烧起来似的,火辣辣的灼热感,他看见我的眉毛因为灼热的疼痛快要拧到了一块,使劲地用嘴帮我哈气,试图驱散因为药膏散发的热量以及带来的灼痛感。
果真没有刚才那般疼痛,我感激地看着他。
他问我:“我叫江小北,你叫什么?”
我摇晃着脑袋回答道:“小米粒。”
他扑哧地一笑:“小米粒,真奇怪的名字,你父母为什么替你取这样的名字呢。”
“我是个难产儿,他们怕养不大我,所以替我起了小米粒,你看我肩膀上的烙印,还是我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闹他们以为我是死胎的时候姥姥用烧红的铁板块烙上去的。”说着我露出我左肩膀上那块的难看烙印。
暗红色的疤痕,像刺青一样纹在我左侧的肩膀上,生生不息。
江小北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伤疤,没有说话。
许久,他告诫地对我说:“刚才那个人是人贩子,你以后看见这样的人,就赶紧跑,不要跟他说话。对了,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家,一个温暖又陌生的词语,一个充满回忆却满是伤痕的牢笼。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家。”
江小北流露他的诧异问:“每个人都有家,为什么你没有家。”
我想起婶婶的那句话,什么是家,家就是即使讨厌得要死也要生活在一起也要不得不捆绑在一起。
那么家对于我而言,已经丝毫没有任何意义,即使我还有所谓的家人。
面对江小北的困惑,我望着他清澈如泉的眼睛认真地说:“因为我是个孤儿。”
小北同情地看着我,眼底的忧伤一览无余,他握紧我的手说:“没事,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离开十里镇的那个晚上,我做过很多的梦,我从没有想过我的生命中出现的好人多于坏人还是坏人多于好人。我也不知道以后的被爱和被恨是否像姥姥和婶婶那样根深蒂固。
但是,我想小北是我生命中遇见的第一个好人,他的善良,他的疼爱,在很多年后的记忆里也尤为深刻。
是他带我回到他的家。
让我暂时告别了流浪。
后来我知道这个县城的有着很好听的名字叫沭城,小北的家在沭城的最北郊,我们从沭城的南端走到北端,越靠北越萧条,像每个人的内心世界,越深入越荒芜。
沭城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呈现不一样的景色,就像十里镇也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停止转动。
我们在写着拆迁房的低矮房子前停了下来,“我们到家了,这就是我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小北一边高兴地对我说一边推开门喊:“爷爷,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我看见一个背影拘偻地老人在劈柴,他转过头和眉善目地看着我,像姥姥未曾离开前的眼神,我对眼前的老人没有由来的产生好感。
小北简要地跟他爷爷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小北的爷爷微笑着仔细听。
我端详着他,他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瘦骨嶙嶙,头发也所剩无几,但是他的面很善,像十里镇祠堂里的佛尊,折射着人性的真善美。
我听见小北问:“爷爷,我们收养她好吗?她这么可怜,您不是常常说,多做好事会积德吗?”
从一进门我就知道,小北的爷爷和小北一样,都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他肯定会收养我的。
“我以后可以和小北一样叫你爷爷吗?”看着小北的爷爷点了点头,我还是很感激。
“当然可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他一只手用力地搂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搂住小北的肩膀,虽然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年近七旬身体瘦弱的老人,但是此刻他却像大树一样安定扎实。
有人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窗的同时也会给你打开另一扇门,但是这扇窗打开得并不持久,它只是我来到沭城短暂的一个过渡,好比你掉入一条河里,而它只是其中离你最近的浮木,你再怎么用尽力气游却还是离岸很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北也算是个孤儿,小北除了爷爷没有别的亲人,如果有,还有一个弃他远走高飞的母亲,人多总是嘴杂,我也是从住在旁边的三姑六婆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小北的父亲不小心失手杀死了人,被判了死刑也赔光了家里的东西,他的母亲却在一个暗夜里跟着一个男人跑了。我不知道小北的母亲离开前怎么告诉小北,小北他一直固执地告诉我,她的母亲只是暂时去旅行了,她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净土,纯粹而不带猜忌,天真而又执着。
小北的枕头底下藏着一张他和母亲的合影,有时候半夜他总是会很剧烈地咳嗽,咳着咳着就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那张照片打开门坐在外屋的台阶上看,窗外的月光打在他脸上,看上去很是惨白,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我索性也爬了起来,推开门坐在他身边。
爬满青苔的台阶在夜色下绿意盎然,我的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指尖很是冰凉,像十里镇夏天冰冷冰冷的河水,我轻轻地问小北:“你想你母亲了吗?”
“恩,你看见门口刻在柱子上的线了吗,她离开的时候我在最低的那条线,现在我已经长这么高了,她还是没有回来,她是不是快把我忘了。”
“不会的,也许她现在迷失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或者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里,她还没有回来是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回家的出口。”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话,就好像当时我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片荒芜的沙漠和一望无际的草原,而我的父亲母亲和我的姥姥也只是暂时迷失在那里,暂时丢下我一个人孤独地行走。
“真的吗,小米粒,你也相信我的母亲会回来对不对,而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永远地抛弃我对不对?”小北眼中的雾气清晰可见,白天的他和黑夜里的他分明是两个人,他一面坚强却一面柔弱。
生活的苦难从一开始就告诫我们,如果你想适应生活,你只能做生活的强者,哪怕是暗夜里的病孩子,也要像杂草一样跟着暗夜一起顽强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