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摇摇晃晃颠簸了一晚上。
阳光从黑色斗篷的缝隙中投射到我的左脸上,有点刺眼,我眯着眼睛,探出半个头,天亮了,外面的世界开始明晃晃起来,车流不息的街道,形形色色的人群,风格别具的建筑。这是另一个世界,我从未跨越过的世界。
我从哪里来,我将去往哪里?
拖拉机在一个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前停了下来,我趁司机下车寒暄的功夫溜了下来。在车上蜷缩了一夜,让我手脚感觉有些麻,不远处的路边,有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在卖烧饼,香味顺着风的方向远远的飘过来,让人垂涎。
她一边招呼顾客一边用一根长长的椎棒把面粉滚出一个烧饼的形状,再在里面塞满了肉丝和雪菜,然后用力用一根白色的椎棒压平,最后把烧饼贴着滚烫的壁炉烤,烤得壁炉上面热气腾腾。她看见我朝她的方向走过去,用手使劲地招呼我:“小姑娘,可好吃的大饼,来尝一个,不好吃大妈不收你一分钱。”我摸摸干瘪瘪的肚子,突然觉得有些饿,可是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望着大妈热情的笑容,摇了摇头。
饥饿让我迈不开脚,我索性在一个巷子口坐了下来,早上的旭日刚刚升起,很多人从巷子前走过,手上提着黑色的公文包,不时地看着手腕上的手表行色匆匆地往前走。
我看着路上来来往往很多张陌生的面孔,他们像小时候十里镇空旷的芦苇地上放映的台布电影里的人儿,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迥异,每个人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忧心忡忡。
他们在忧心什么,像我一样地忧心深不见底的未来吗?
我踢着脚边的石头,姥姥给我缝制的红色绣花布鞋的边缘全都蒙上了尘土的颜色,我的大拇指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小洞,露出脏兮兮的黑色脚趾,嘲弄着我的孤单与落魄。
温暖的大太阳折射的光芒,一瞬间人潮的拥挤,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
只是人群散涌之后,街头只剩下我一个人。
对面的大花坛有个瘸腿的老人坐在地上,唱起了一首歌:
流浪,为什么流浪,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为什么此刻的歌声如此熟悉却又如此悲悯。
而我又为什么会流浪?
我知道我的衣衫有些褴褛,我知道我的脸庞有点肮脏,我知道我的笑容有点凝固,我握着脖子上冰冷的同心锁,偏偏忘了怎么流浪。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在我面前蹲下来,递给我一个烧饼,他身体的阴影遮住了覆盖在我身上的阳光,我抬起头打量着他,他约摸四十多岁,头发有些凌乱,他露出一排黄色的牙齿开口问我:“小朋友,你父母亲呢?”
我摇摇头不说话。
他又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还是摇摇头。
他突然警惕起来:“你该不会是哑巴吧?”
我生气地瞪着他。
他忽然莫名的大笑起来,拽住我的胳膊说:“跟叔叔走,叔叔帮你实现你的愿望,给你买彩色的糖果吃,给你买漂亮的衣服穿,你以后再也不用流落街头了。”
我迷惑地看着他,他口中所说的东西我一点概念都没有,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只想回到从前的日子,回到有姥姥陪伴的日子,回到生我养我的十里镇。
眼前的男人不顾我答应与否,抓住我的双手就往旁边的巷子里拖,巷子此时幽静地可怕,一个人都没有人,但是我看见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破旧的绿皮车,军绿色棉布盖住车尾,我不知道车子里面装着什么,可是我觉得那像是一个危险的沼泽,我怕我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奋力地挣脱他捆绑着我的手,拼命地大喊救命,他力气大得可怕,捂住我的嘴巴生气地朝我吼:“别动,再动别怪我不客气。”
他索性把我扛在他背上,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我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正在我苦思冥想怎么逃脱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右手拿着一根不长不短的扁担,左手把食指放在嘴巴上,对我做出“嘘”的动作。
我明白,他是来解救我的。
他的力气不够大,扁担握在他手里有些歪,他索性用两只手紧紧握住,他慢慢地靠近,准备伺机行动。
可是没想到男人机灵地转身,我们的小把戏被看穿,他愤恨地瞪着小男孩说:“哪里冒出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别搅老子的坏事。”
小男孩没有犹豫丝毫不害怕地说:“把她放下。”说着他手中的扁担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砸在了男人的脚上。
男人因为脚上的疼痛狠狠地一跺,把我从他背上放了下来,一大步上前揪住小男孩的衣服啪啪地甩了他好几巴掌,红色的印子烙在他脸上,触目惊心,他却口里喊着让我快跑,让我内心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心存敬佩。
我没有走,我也不可能丢下一个在困境里帮助我的人,我抓住那个男人揪住小男孩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咬下去,他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把我踢飞了好远,身体猛烈地撞击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我觉得我全身的肋骨都快散架了。
除了痛还是痛,姥姥说她会在天上保佑我,可是为什么此刻我觉得我快要死掉一样。
小男孩看见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着急了,猛得重拾地上的扁担朝那个男人头上砸去,这次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他的后脑勺开出了一朵花,人有些摇摇欲坠。
小男孩见此情景,跑到我身边,背起我立马就往巷子的出口跑。
跑了好久好久,回头一看,没有人追上来,他才把我放下来。
我这才仔细得看清楚他,他比我高一个头,约摸十一二岁,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得太急的关系,他开始不停地剧烈地咳嗽,我试着拍拍他的背,让他舒坦些,他回过头笑着对我说没事,老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