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他们天天在一起.不知走了多少路,说了多少话,初见面的局促已经消失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们的相处变得异常温馨.即使不说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多带着深深的默契.相聚似乎短促的可怜,寒松答应家人的归期到了。柳晔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没有挪动。没有吃饭,也没有要过开水,吃药只是囫囵得吞下去,除了抵抗难言的苦楚以外,其余的时间就是抱着寒松送给她的一只雪白的毛绒兔子,看短信再发短信。
“静静的坐在家里,想了一会儿,有些后悔回家了。”
“你不是很久没回家了吗?何况你已经和家人说好了。”她不能阻拦,因为她理解父母对儿女的眷恋,她相信寒松也明白,因此他不能抉择,而她也不能自私。
“是啊,你还好吗?”
“我很好。”眼泪簌簌滑落,她无法肯定自己有多重要?牵挂吗?牵挂我吗?那又为什么走呢?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记得吃饭,不管什么要吃。”
“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我一定会到你住的地方找你。”......
寒松走的第一天深夜,柳晔在本子上写着:“今天,心里好难过。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让这个陌生的地方变的不再可怕的人,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他很熟悉,而于我却同样陌生的地方。是走还是留?我被再次放逐,象无茎的浮萍,哀哀无告。”
寒松不在的第二天,柳晔在巨大的痛苦中煎熬:“我蜷缩在花洒下,象一只将亡的猫咪,等待判决的囚徒,忍受不断升级的酷刑。在凌迟之下,我剥去我的面具,发疯似的挥霍眼泪,无法控制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寒松,你快乐吗?我恨你!恨你让我知道有爱,恨你对我施舍,恨你给我希望,再让残酷的现实来粉碎!”
终于挨过苦痛,柳晔浑身虚汗的躺下。虽然她蒙住双眼,不肯理会寒松那些朴实语言后面蕴含着的深意,她仍然无法把自己从这里抽离。因为她对他的每一句话,每一种矛盾都体会的那么深切,尽管她用了那么偏激和残忍的句子来攻克自己,而她的心却不肯信服。寒松的短信铃声急促的响着。
“吃了吗?”第一句话,还是这么老套!
“不记得了,你打过来吧!我没力气。”
片刻之后,寒松的电话打了过来,“怎么样?还痛不痛?”
“不痛了,要你唱歌给我听。”柳晔存心的。
“我唱歌很难听的。”电话那头的寒松,忽然失了坦然,羞涩得有些可怜巴巴。
“我不管,我就要你唱。”不明嘹自己为什么会忽然任性起来,当寒松的歌声响起,柳晔有些失笑,因为那声音紧张的有些夸张。她的心情开始软化了。歌声忽然变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又温柔,“童话”的旋律诉说般的暖暖的拨动着她的心弦,刚刚拭去的泪水重又滚落腮边,感动还是感伤?原来他对她,如此的宠溺!
“可以了吗?家里人都睡了。我怕吵醒他们,是躲在被子里的。”叶子格格笑了起来,
“你那被子里有多大空间?”
“什么?”寒松云里雾里的。
“能装多少空气啊?不闷吗?”
“呵呵,没事,我留了空呢。”......
第二天就那样过去了,一夜未眠的叶子又来到了光华园。巨大的凤凰木遮蔽了她的身影,她的眼神痴痴地望着湖水,“我们不要去理会命运给予的不幸,我们可以把以后的生活经营的更加美好,但我们必须活着”活着吗?她不能不为寒松的话而感动,但她也无法不恐惧。那种正在增多的历劫过程让她恨不就死,她不相信自己能够韧如蒲苇,能够有勇气把这种折磨延长。她已经查过,这种疾病属于青春成熟期的常见病,一般发现已到晚期,就算治疗,也只能存活五年以上。五年里会有很多变化,治病会花去老妈的积蓄,她走后,老妈会同时失去精神和经济两大支撑,还不如,留一样给她!手术夺走的何止是女孩子的尊严?切除女性器官后她连女人都算不上!现在只是病容,那时则是未老先衰,男不男,女不女......更可怕的是,妇科检查。那种方式令她寒竦和羞耻!“不敢再想,不能再想,再想下去我会发疯!”叶子无法忍耐的站了起来,和良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叶子转身离开那个隐蔽的小亭子,她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良的个性和处境会让他找出借口回避见面,而她则有了不会伤他自尊的理由,就让他以为是他辜负了她吧!毕竟对于一个好胜而不自信的孩子来说,“被甩”是一种严重的伤害。那一天,柳晔带着一付执拗的神色,在烈日下晒了近三个小时。她为来公园玩的游人画像,一张又一张,带着她自会画以来从未失去过的热爱和激情。艺术不会拒绝她!只要努力,艺术不会抛弃她!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投入其中,完全融化!她狂热而近乎病态的画着,快乐地忘记了自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哇,好棒啊!”
“真不错!”
“给我画一张吧!”
“妈妈,妈妈,我也要!”
“先给我画!我给钱!”一个优越的声音让叶子有一秒钟的停顿。她抬起眼睛看着对方的雍容,“我不要钱。今天累了,不画了。”她从容地收着画具,不理会那匹“镶着钻石的骡子”如何咶噪。她不为钱,不为留校保研,甚至也不为成名成家。她用她的骄傲蔑视这一切,她只为自己的心服务,哪怕它脆弱的不堪一击,至少还是一片净土!
阳光的灼热没有熔化她的矛盾,傲视让她忽冷忽热。她在人群的惋惜和低语中走出来,脚步绵软无力。快乐和痛苦轮流在心中倾轧,搞的她精疲力竭,几近崩溃。为什么我总要这么撕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挣扎?为什么我就不能和迷迷,“葡萄”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接受寒松安排的未来,在海边构筑共同的家园?只因为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未来,所以我就没有权利获得吗?
当叶子回到住处时,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吓人。她看到服务员惊谔的眼神只好苦笑,然后把自己丢到床上去。听到手机余额不足的警告时,她正在极大的苦楚中寻觅着镇痛药,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大概丢进嘴里。数小时以后,她发给老妈一条短信“明日回家,接受手术”,又过了几个小时,她几乎失去了意识,恍惚状态下,她又发给寒松一条短信“恐怕我不能见你最后一面了”。
寒松的电话几乎立刻打了进来,叶子浑身颤抖,只能无力的听着电话那边,寒松恳求似的声音“小晔,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不要吓我!”
“别打了,电话里没钱了。”柳晔几乎用喊的力气哼着,嘴角泛起一丝惨笑,天要我亡?寒松的短信还在不停的发来,但柳晔真的动不了了。残存的意识里,她按铃叫来了服务员。
一看到筛糠般乱颤的柳晔,服务员几乎吓傻了。叶子只好拼命鼓起力气,指点她们取来药包里的心脏用药。冷汗一身一身出着,叶子的手冰冷无力,她吞下丹参滴丸和救心颗粒,努力呼吸着。与其说呼吸,不如说她在竭力的吸而克制着呼。电话又在大叫,服务员替她拿起放在耳边,“小晔,你等着,我明天就来,乖乖在那里等我!我明天一定来!”柳晔的嘴角牵动着,她想笑,真的关心我,为什么不现在来?没有夜班车吗?算了,太不安全,不要连累他!视力似乎有些模糊,窗帘被拉上了,应该是深夜了吧?
柳晔要来了饭店的电话,请她们帮忙发给寒松,至少还有人收尸吧?看着为她跑进跑出的几个服务员,叶子暗忖,是不是怕我死在这里?要是这样,以后的生意恐怕就不好做了!我不是害了人家?才刚答应了老妈,至少要回去看看,又要让她哭了!对不起,老妈。对不起,寒松,如果我死在这里,恐怕你会背负精神上的十字架了!我不是有意的!这里好冷,好静,象站在地狱的入口,只有阴惨惨的风!我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我怕极了!真的好怕!谁?谁在叫急救?不要!就这样死了就不用再撕扯自己,就不用再拼命伪装。这个世界多么冷酷,我的坚持,我的信仰根本毫无意义!我的生存,也是那么微不足道,为什么我不能放弃?我累了,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