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彷徨和疲倦的日子,她感觉他和她有着一样的体验,只是她不忍说,他也不好说。他们的交流渐渐失去了那种坦率,变得开始互相猜度,互相揣摩。也许都是出于对对方的关心和保护,因为在乎所以才常常言不由衷,只说一些表面和肤浅的话,而后又觉得有些悻悻然。
柳晔和郭素玉之间,开始有了日常的交流。经过了那些波折,郭素玉似乎有了一些改变。这一天,她在窗前迟疑了好久,终于来到了女儿床边。
“小晔,和妈妈说说话吧?”她侧身坐在了床沿上。正在看书的柳晔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她知道老妈要说的是什么,她早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你,和寒松。。。。。。”郭素玉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无奈中只好转移了话题,她不敢。
“我知道,老妈。没可能的。”柳晔仰头看了看掉瓶中的液体,就快完了。“至于那件事情,我也已经考虑好了。”她决定自己说出来,老妈显然是被她吓着了。
“那,你考虑的结果是什么?”郭素玉没想到小晔自己会提起来,她有些忐忑,有些惊惧。她真的害怕女儿一张嘴说的是“绝不可能”,那么,她该怎么办?
“我跟您去北京,什么时候都由您安排。”柳晔下决心似的,只是不断吸着气。“我只有一个要求,所有必须的检查都到那里的医院去做,免得花冤枉钱。”
“小晔,”郭素玉有些不敢相信了,她原以为那么棘手的问题,让她几乎夜不能寐。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解决了。她抱着女儿,眼眶湿润了。这么懂事的孩子,我的小晔,愧疚和感动让她不知该说什么。与此同时,柳晔的眼睛也含着眼泪,她在心里默默念着:再见了,寒松,再见了!忘了我吧,对不起,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就把你推进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呢?你证明了这世界我曾经来过,而我又如何去证明你人生的美丽呢?不要告诉我什么是永恒,我终究是要凋落的,而你还需要走下去,我不能再拖住你了!
也许是因为她常常把用于说话的时间拿来思考问题,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就“时时留心,处处在意”,她比一般人更加敏感,更加清醒,虽然她也曾一度迷失。但现在,当“她把所有人都闹得人仰马翻”(不小心听到的小瞿的话)之后,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和他的方向盘注定是向着相反的彼岸,短暂的交会过后便各自疾奔,象极了蔡琴的那首老歌《偶然》。那是她无意中在网上发现的,也许是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有了,那歌词象在叙述他们的故事:
我是天空里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乍一听到,竟觉得象在哪里听过,那种凄婉和忧伤随着旋律缓缓地飘摇,直到她再也不忍放它。柳晔知道自己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坚强,但她已经视同离弦之箭,既已开了弓,就永不可能回头了。
以任何家庭而言,没有父母会愿意儿女有一个不会长久的婚姻,何况寒松和她还远没有达到那一步。而从老妈的观念上,无论如何是不会允许自己“品貌皆优”的女儿和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的人在一起的,这无形中说明了寒松的等待不过是无谓的蹉跎。或者,寒松等的,不过是一段相对长久些的共处,一段快乐美好的回忆,她可以完全不必去考虑未来会怎样,但是,以什么方式呢?然后呢?她没有办法做到不问那句“然后呢”?任何事,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一样,车过有辙,雁过有声,人过留名,事过留下的,是伤是痛是悔。她做的还嫌不够吗?对于亲人,朋友,所有爱过她的人,伤得还不够多吗?
老妈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原本委托黄阿姨代办的各项事宜因为一再变动而搁浅,现在她可以不用担心了。柳晔回到家里,她闷声不响的在电脑前坐了好半天,她不准备告诉寒松自己已经做了决定,等走的时候再告诉他!她不愿寒松再为爱伤脑筋,一再自责自己不忍辜负家人的期望,不舍刚刚起步的事业,不能在她痛苦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如果他真这么做了,无异于陷她于罪恶的渊薮。
“嗨!我来了。”打开电脑,寒松早已等候在那儿,叶子心里满是柔情,只是一个字也不能说。
“你老妈今天没回来吗?”寒松问,因为柳晔的老妈已经“看守”她好几天了。
“呵呵,她忙着呢。”柳晔故作轻松的,“早晨我治疗完溜的时候看见她进手术室了。”
“呵呵,有可能的话想和你妈聊一会,不然你们还要防来防去的.”
“晕,别去招惹我老妈。你以为她会听你的?骂不死你。”何必呢?
“骂一会就好啊,骂完了就好了。”
“别这样,我真心的。”
“那你老要避你老妈累不累啊?”
“没关系,我不是避开她,是不想伤她心,反正时间不会太久。”
“时间不会太久?你有什么计划?”寒松最近真的很敏感。
“我希望在她的记忆里留下和以前一样的我,不会让她失望的我,随她去北京。”告诉他吧!只是不告诉他时间。
“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
“没有啊!”被迫撒谎的滋味好为难,可她不得不如此。
“你在心里都想好了是不是?”寒松似乎有些生气,停顿了一会儿。
“去北京以后,我会完全顺从老妈,而那个精神上的我,从那天起就死了。”柳晔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后的那个壳子,不认识你。”
“就不管我了?我们的故事就结束了?”寒松的问句那么悲哀和无奈,叶子的心几乎立刻就被软化了。
“不是,我当然希望你好。”她努力地克服着自己的眼泪,不能退,不能让,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希望我好,然后又不认识我.”他似乎觉得这句话有逻辑上的错误。
“那个壳子会完全听老妈的,不会伤她的心,你要她有什么用?”柳晔擦掉眼泪,她不准备投降。“她就是一个傀儡,一个为活着而活着的机器。”
“那你老妈要那个壳子以后都做什么?什么都不做??”
“至少可以陪着她,有一天算一天。”柳晔咬着牙,“你知道的,我爱我老妈,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理解.我不能让她失夫又失女一痛再痛,我能陪她一天算一天,你不要怪我,我实在无力兼顾.”
“要是你这样想,我会找你老妈,跟她沟通,让她相信我.”寒松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似的。“无力兼顾我,你总得兼顾你自己吧。”
“你准备说什么?”叶子心里一阵慌乱。寒松,你不能这样!你会逼死我妈的。
“不知道,总之让她相信我,不要阻止我们.”
“你知道吗?老妈在我心里有多重?”又是那种柔肠百结的感觉。
“不懂,无力去懂.”
“爱是最伤人的,远过于任何有形的武器。我的生命长短对于老妈的意义也许并不能和我给她留下的快乐和回忆相比,那必须是美好的。”听我的吧,“母爱,子爱都是爱,我能给她的是爱的回忆,可以陪她度过没有我陪伴的日子。我希望能尽我所有。”
“那你有没有想到,她会觉的有遗憾,她会一直都认为自己对不起你而自责?”
“只要你不去破坏,只要你肯替我瞒着她。”
“那么,我呢?你还肯想想我吗?”
“你还年轻,还会有新的感情,新的生活。何况,男孩和女孩不一样,他们只会有一段时间重视爱情,事业才是他们的生命。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微不足道.”她由衷的希望,他,能忘了自己。“可是老妈不一样,她的一生太苦了!我所承受的不如她的十分之一.何况,她已经不年轻了。”
“你什么时候去北京?”沉默后的第一句。
“还没定。怎么了?”
“定了告诉我.”
柳晔只好以沉默作为回答,让她说什么呢?
“你永远都不会是微不足道,只是男孩都会把爱藏在心底,谁也不知道.”寒松忽然说,叶子几乎维持不了自己伪装的坚强。
“对不起,我只能如此,对不起,我当初不该自私。”除了忏悔,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请你理解我,我相信你会懂我。你给我的回忆和爱,我希望可以带走,原谅我给了你这么多的麻烦和痛苦,我只能等来生还你.”
“求你,忘了我吧!”柳晔的心在抖,她只能告诉她心里的祝愿。
“可我做不到,让我放弃你,生不如死。”
“别说得那么严重,我没那么重要!”柳晔再也无法遏止,泪如雨下。她恨寒松“英雄气短”,要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啊,“不要轻易就说死这个字眼!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没有骗过你,你为什么不小心......”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软弱给你留什么言.现在你让我怎么办?给我一个赎罪的办法。”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懊悔和心痛让她语无伦次。一切都说明她的决定是对的,再继续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什么都不要想,按照你老妈安排的进程进行,给我消息。”寒松过了好久才说。“我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怎么做。”
“我能看见你吗?你在哪?”柳晔忽然有种渴望,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的专属笑容了!天各一方,从此以后,也许就成了陌路人。她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而他也会再也想不起来她的样子。
“我在公司,没有摄像头。”
“那么,再见了。从我走的那天起,就好好生活吧。”
......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只有在黑夜的海面相逢的一刹那。而那互放的足以照亮彼此的光亮正在背离各自的轨迹,他和她命中注定不会“再见”,更不会有另一个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