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长谈之后,叶子回到了医院,李蕾也精疲力竭的回了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午后。她并不知道,柳晔在熟虑整晚之后,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大清早,她在询问过瞿伯伯之后,离开了医院回到家里。既然不能出院,她就必须争取那些枯坐的时间来解决自己的问题。是啊,必须要结束了,既然是由她开始,那么就必须由她来结束!错,不能永远进行下去。对于老妈,她仍然无法面对,即使知道是误会,她仍然无法释然。不是不能原谅,而是她分析不出自己那种复杂的感情,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从前。在心里,她很清楚老妈的动机纯然是为了自己,即使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也并没有恨过她。只是,她真的无法直面老妈的脸,不论那张脸上挂着怎样的表情,她都心如刀绞。而眼下,她恰好可以回避两人相处的时间,而任由时间来冲淡那些尴尬。
坐在电脑前,她的心里涌起一阵茫然的悲哀,手却依然决然的启动了电源。她不能再放任自己进行这种无耻的伤害,她必须要了断!
“哥,”她特意用了这个很久之前的称呼,“我回来了。”
一切准备完毕,她开始静静地等候,离寒松午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雪兔”倚在电脑旁,用一双傻乎乎的眼睛望着她,那神情,似曾相识?曾经经历过的感动如浪潮翻涌,晶莹的泪珠如雨纷堕。柳晔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把它取来放在自己膝头——
是寒松的语言驱赶了她心中的悲哀,无助,迷惘,怨恨,在那沉淀在黑暗里的痛苦时刻给了她一丝光亮。那时的她对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
还是他,不断地鼓励她,安慰她,把“她的快乐”看得那么重要;
又是他,倾听了她的诉说,并没有丝毫的怀疑和猜忌,还为她付出了良多的同情和关切。他的真诚,无私深切地打动了她,令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他,依赖他,完全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根本不屑于“幼稚感情”的自己。
柳晔不是不了解后果,但她想,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吧!我——快死了!直到现在,她仍然鄙弃自己的自私和怯懦,以生命作为借口的可耻。那是个预知的结局,她却因为自己的贪求而“忘记”了!不,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她还是执迷不悟的妄想再多等一下,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拖延下来。她受不了他关心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受不了他的心里她只是一个妹妹,她希望能够占有那颗心,因为它会证明,她,曾经来过!而现在,她必须要把这些埋藏起来的污垢挖给他看,哪怕他要鄙视自己,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我真的爱过吗?”她问自己,在脑海里重温着那些回忆,那些她因为害怕磨损了光彩而封存起来的记忆。它们仍然让她心痛,心酸而又心醉,让她泪不可遏。她的啜泣那么难忍,以至于她的身体也在难以控制地抽动,一直到猛然醒悟到滴滴声响起来。
“呵呵,还在吗?”寒松的问话在她面前展开一幅画面:他的清秀白净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睛注视着她的,表情认真的令人心慌。头顶巨大的树冠投下一大片荫凉,刚好盖在他们并坐的石椅上,也掩饰了她的惶乱。
“对不起,不小心睡着了。”柳晔吸着鼻子,幸好没有音频和视频!
“很累吗?”他问。
“还行吧。”她随意答着,该怎么说好呢?
“最近常失眠吗?那怎么行呢?哪有人几天不睡觉的?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
“嗯,最近和蘅关系怎样?”柳晔转移话题地问,蘅是个倔强而敏感的女孩子,文字很有特点,也是寒松曾经心仪的女孩。
“很好啊!早晨见面问好,下班碰到点头,如此而已。觉得比以前自然了好多。”
“那又何必呢?要和她处好关系啊?”为什么这么傻呢?为什么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叶子这么为他着急的同时羞惭的发现自己竟有些欣喜似的,她很生气:想要就抢,不想要就还?你当寒松是什么!
“也没什么,我们不是一个部门,不常碰到。”寒松回答着,有些觉察似的。
那天都说了些什么,叶子忘了。她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坦白,她被深切的自责和恐惧包围着。她怕,怕伤害他,怕到心底变成冰天雪地。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等到了寒松的短信:
“最近很担心,你总是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的真实情况,甚至刻意让我忘了你,好让我活得更开心。知道你有你的原则与骄傲,知道你倔强起来比谁都坚强,你没有接受检查是吗?不忍心再逼你,只想拥你入怀,让我为你承受所有的心痛。如果检查是必须的,那么不论它让你多么难堪,请你接受。我不要管以后,只想珍惜现在,珍惜我们可以通过努力得到的每一秒。无论这代价是多么沉重和可怕,我们奉陪到底。”
柳晔钻进被子里,用它来捂住头。她的心正在又一次的被软化,她只有用双手夹紧她的头,徒劳的想赶走那些幻梦。在这间四人病房里,她不想再有任何新闻传出去,让所谓的舆论刺伤老妈,打击她已倍受摧残的自尊。那些虚构的真实,杜撰的同情已经刺得她体无完肤,而这一切的罪魁,蜷缩在那床白色的褥子下面!
“不要试图感动我,不要再让我为自私找到借口,当我不顾一切地奔向你后,所有的痛苦谁来承担?让我拿什么来偿还?我不能。”眼泪冲淡了她的混乱,她强迫自己说下去。
“不得不承认你几乎说服了我,你根本就知道我是个贪心的人,一再去餍取不属于自己的快乐!可是,我并没有迷失,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我不想分你的心,成为你的拖累,我要你事业有成,幸福快乐。所以我请你,忘了我吧!”心,痛得麻木了,一生的眼泪似乎命定要在一年里面流尽。她似乎能够看到,自己又瘦又丑,在与疾病的抗争中日渐颓废。青春?美丽?纯洁?什么都不复存在。甚至无法照顾自己,无法自食其力。她需要倚赖别人的帮助,花费医药和金钱,依附他人的生存而生存。
“要我忘了你?你知道扎在心里的东西是怎么也无法再将它拔起的,硬要这样只有将心带血一起拔起。那时候,心已死,人生有何意?”这则短信象一记重拳,使她晕眩。那份强烈和哀伤让她迷乱痛楚,左右皆难。
“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的承诺从来都不会兑现的吗?”
“对你的承诺从来没有忘记,带着你的心活双份的幸福,可我同样希望你能带着我的心拿出双份的坚强。就算,我自私。因为你知道吗?心中那份始终刻骨不舍的牵挂是没有什么能够被替代的,所以,你决不能放弃!”
可是寒松,你这个笨蛋!你怎么可以得过且过!你知不知道,那样的结局多么令我难堪,令我生不如死!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照顾我和工作之间为难?我怎么能让你因我失去成功的机会,而你又将何以维持生计?你怎么去面对作为男性对事业和社会地位的渴望?而我又将会因此而更加痛恨和唾弃自己。
“我们是人而非神,我们都有人性的弱点。我宁愿带着尊严离开你,也不愿落到一个接受施舍的可悲境地。我宁愿彼此留下足以回味的美好回忆,不愿看着一切幻化成灰!”清醒吧寒松!别再固执,别再孩子气!
“我们会有美好的回忆,会有很多值得纪念的日子。无论如何,我都会等着你。接受手术,我会等你回来!”
“不要傻!不要等!你的未来里面没有我!一千个一万个没有!”叶子觉得自己要被急死了,疼死了,什么叫柔肠寸断,她终于体会。那是令人白转千回,寸寸揉搓的痛啊。“好好去过你的人生,寻找你命定的幸福,我注定不是你的真命天子,给不了你要的将来。”
“知道我现在最希望什么吗?希望你任性,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什么都为别人而考虑。”
寒松没有再发短信过来,柳晔知道——她伤了他。她那么不愿他难过,不愿他心疼,她还是伤了他!比伤自己还要痛,还要痛!这一切都源于你自己当初的自私,叶子!你要用什么来补救?她狠狠地撕咬着自己堵住呜咽的手,就象懊悔和心疼在撕咬她的心。她仿佛看到他那双淡然忧郁的眸子,象要对她说些什么。可是那景象那么缥缈,就象她每次需要他的时候那样,经不起微风一拂,他那如雾如梦的影子便散了。留下的,除了空还是空,除了冷还是冷。然后,她看到他傻傻地笑着迎面走来,那么温暖,那么富于慰籍,让人感动。她似乎已经感觉到他在自己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在耳边缭绕,令她脸红心跳而又不知所措。然而那慌乱而又甜蜜的一幕瞬间即逝,她还是蒙在被子里,满脸泪痕。没有一个那样的肩膀,可以让她无所顾忌的流泪,也没有一个那样的怀抱,可以温暖她的寒冷,可以休憩她的疲惫。他离她那么遥远,似乎永远也无法触及。也许有一天,他的样子会在她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朦胧,最后慢慢消失,她无论怎样努力也想不起来,而他也同样忘记了!
这就是网恋吧?永远似真似假,如梦如幻。抓不住又牵绊着,放不开又逃躲着。直到时间的长河流淌过一个阶段,彼此都忘却了。谁都已经想不起来,曾经那份又痛又累又执着又快乐的心情,就这样随风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