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诺里,蛇叉城,道朗·伯恩斯】
十二天以后,道朗的军队顺利进入蛇叉城。
这座建设在流域上的蓝色城市,有着神湖之国特有的美丽风貌,清澈的水流,旋转的水车,洁白的桥梁,当这一切映入道朗眼帘的那一秒,他甚至希望自己是来这里拜访,而不是来这里侵略的。
环形的城市,建筑风格与巨岩城迥然相异,自然之子的教堂、精致的高塔、静谧的钟楼、淳朴的民居,让这个城市看起来就像是被放大了的工艺品,每一处都雕刻非常细心。
这是一座值得用生命去保护的城市。
如今,道朗的五千军人涌入这里,抵抗的民兵无一生还,因为他们不肯投降。而在一个类似于大型酒窖的地下设施中,士兵们发现了数量惊人的普通民众,他们全部蜷缩在阴暗的地下,有妇女和孩童,当然也有老人。
士兵们因此对城中的其他地下区域都进行了彻底的搜索,发现这样躲藏的人还有很多。
比德和辛瑞克匆匆赶到道朗这儿,对他问道:
“那些平民怎么处理?”
道朗喝着自己曾经在巨岩城喝过的夕红,想起这酒的原产地就是肯诺里,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这些平民不肯走的原因,道朗大概能猜中一些,他同情他们,但是,却不能放过他们。
他捧着酒杯,道:
“有用的人留下,没用的就杀了吧。”
辛瑞克冷的一惊,难以置信地说:
“你这么做……比在灰城堡的时候,还要严厉了,为什么不能放他们走?”
“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净化者的一员。”
道朗随即说道:
“你觉得净化者会怎么做?”
这样的说辞显然不足以说动辛瑞克,如果做这样的事情,那就真的和净化者无异了,他们是为了终止战争而战斗,却不应该为了这件事而失去自己的道德,杀害平民这样的事,换做西土神剑的谁都做不出来。
“这种事,我不干。”
辛瑞克扭头走向了一边,他夹着健壮的胳膊,胸中的愠怒却无法遮掩。
道朗并没有纠缠于谁干这一点上,他对比德说:
“你去做。”
比德的粗厚嘴唇张合着,然后他坚硬的面庞妥协了。
“知道了,大人。”
道朗补充说:“别让乌洛尔的眼线错过这件事。”
比德点头,正欲退下,辛瑞克伸手拦住了他,喊道:
“慢着!”
他问道朗:
“不能换个办法吗?”
道朗严词回答:
“如果你觉得害怕,就像小孩一样把眼睛遮起来吧。”
这句话像铁棒一样击中了辛瑞克,儿时他作恶的时候,就是这么跟道朗说的。
“我只是做不到冷眼旁观。”
辛瑞克冰冷地看着道朗,说:
“如果你迈出这一步,你知道自己真的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吗?”
道朗停了下来,与辛瑞克对视,许久之后,他仰起头来。
“抱着自己亲人的尸体哭泣,还是看着别人哭泣,这一点,我们根本就没办法选择。要是我们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心慈手软,导致乌洛尔起疑,一切就都白费了。”
他示意比德出去,最后说了一句:
“成为什么样的人?要是都死了,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辛瑞克没有拦住比德,他带着道朗失去人性的命令快步离开。整个房间里,两人一言不发地站立着。
城外传来病弱者被当场处死的凄惨喊叫,妇女儿童的叫声更是凄厉难闻,天空中下起了浑浊的雨,场地上的鲜血被混成了一团,最后统统向泥土底下渗去。
轰隆的雷声开始发作,一把把无情的曲折光剑自天穹降落,它们显得如此得震撼人心。
这些光剑永远不会变钝,因为它们不会犹豫。
窗户在雷声中震动着,雨滴不停地沿着窗面滑落,窗面之上映照着一个冷血而孤独的身影。
辛瑞克忍气走了,而莫迪尔进来了屋子里。
这个幽灵总管与道朗的方式相比辛瑞克更加含蓄,他同样发誓效忠道朗,是道朗亲如兄弟的朋友,可莫迪尔更擅长把控他和道朗的距离,辛瑞克则不一样了,他有什么说什么。
道朗于是产生了疑问,问:
“你为什么总会支持我的决定?”
莫迪尔依然保持着束手的姿势,答道:
“因为我不觉得大人做的是错的。”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窗门上的影子,没有任何感情。
“大人你并没有改变。”
他说:
“你总是擅长最有效率的完成一件事,有一天你走弯路了,那才可能出错。”
道朗被这说法逗笑了,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真实的欢乐。
“要是哪天我为了道林,而舍弃了你,你会怪我吗?”
莫迪尔怔了一下,回答:
“每个人都会死,重要的是为谁而死。”他和道朗一同注视着窗外的夜雨,又说:
“遗憾的是,我孑然一身,没有子嗣,如果我死了,我就是尼安家族的最后一个幽灵了。”
道朗回复正常的语调,道: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时间转眼过去了两周。
乌洛尔接见了道朗的信使,而他给道朗的答复是他会如约而至,在信中,这只老狐狸代表净化者表彰了道朗的功绩,并对道朗和鲸旗军能这么早突破无畏要塞表达了一番惊讶。
对乌洛尔而言,他非常清楚道朗如今只有五千人的兵力,所以在道朗提出在蛇叉城让两军会师时,他完全不必感到担忧。
看着乌洛尔在字里行间中显露的骄傲,道朗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扭成一团,抛向了一边。
随后,他从久坐的长椅上起来,离开了书房。
在莫迪尔的陪同下,他走到了蛇叉城的塔墙上,开阔的视野能让他展望各个方向的景致。
他首先看向了西北方,那片茂密的高地树林,按照约定,赫达的军队将隐藏在那里,只要乌洛尔一踏入蛇叉城附近的流域,他就会将和赫达同时发难,将乌洛尔的军队围困其中,到时候,他将无法进城,也无法撤退。
接着,他又望向了北方,那是绿林堡的方向。但他此刻只能望见神湖下游错综复杂的水道,与苍茫的天色。这两周阴雨绵绵,水道中的水似乎溢出了不少,整片天地看上去像是拢着如烟般的雨雾。
“不久后,乌洛尔就会来了。大人,你的计划将会水到渠成。”
莫迪尔见道朗凝望着远处的河流,如此比喻道。
道朗却没有原因地感到有点不安,他看着远方的水,总觉得那其中隐含着什么问题,却又无法找出来。
“然而水却是多变的。”
道朗只是这么说。
“我们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莫迪尔用手比了比,他手指间的那段距离代表了计划的最后阶段。
“但大人你却永远谨慎。”
道朗叹了一口气,道:
“或许吧。”
他们所在的塔楼之下,蛇叉城的防御每天都在加固,忙碌的劳工进进出出,身影佝偻。所有士兵都以为他们是真的在建设一个狄泽菲尔的推进基地,却不知道,城墙之所以需要更牢固,是因为他们将要阻拦乌洛尔,而非别人。
道朗和辛瑞克、比德更是亲自检查了蛇叉城周边的地理环境,对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十天后,他们等待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骤雨停歇的午后,红底白纹的壁炉城军旗在远处如船帆般浮现。道朗站在蛇叉城的城墙上,能够非常清楚地看见乌洛尔的军队。
他昨天就已经派比德出城,去“迎接”乌洛尔,以确保乌洛尔往他期望的区域走,看样子比德的工作做得不错,乌洛尔正一步一步踏入自己的坟墓。
这时,辛瑞克说:
“有件事很让人在意。”
“什么?”
道朗转向了他,他的兄弟看起来非常冷静。
“我们派往北方的侦察斥候,为何没有一人回来呢?照理说,他们在两星期前,就该回来复命。”
“恐怕现在不是管这种小事的时候。”
道朗似乎并不关心辛瑞克所说的东西。
侦察兵延长任务周期是常有的事,何况他们现在可是在肯诺里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只觉得辛瑞克太过敏感了,真正成熟的将领应该将注意力集中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他仔细地远望着乌洛尔的军队,寸光不移地看他们的方阵缓缓移动。
忽然,他惊愕地张大了嘴,辛瑞克也同时竖起了汗毛。
“他们怎么突然调转了方向?”
辛瑞克问,这个鲜少会为什么事感到害怕的男人,这一刻确实战栗了。
“应该问他们为什么会往西边高地的森林去……”道朗仿佛在咀嚼自己说出的字句,但咽下的只有潮湿的空气,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难道赫达的人暴露了?”他认为只有这一种可能。
走道上,急促的脚步声如滚石般落来。
“道朗大人,糟糕了!”
莫迪尔慌忙失措地说道:
“你看北边!”
“什么北边?”
事态的多重变化让道朗无法一下子适应,他木然的眼睛转向北方,看到的是仿佛从天而降的洪水,吞没一切的浪潮。沿途的树木村落全被缩小了,它们被无情碾压,城墙高的水浪势不可挡地前进着,卷走一切。
这让道朗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大陆上,而是处于一片小岛中。
“怎么可能?”道朗几乎哑口无言。“乌洛尔去高地森林,难道是为了躲避洪水……”
“大人,现在我们的处境才是万分危急啊!”莫迪尔喊道:“洪水马上就要吞没蛇叉城了,城墙已经不够安全了,赶紧撤离到高塔上去吧!”
“不,不……”
道朗不停地摇着头。
“怎么可能忽然冒出这么大的洪水呢?”
“也许……是肯诺里的人引出了神湖的水。”
莫迪尔猜测道,他额上的汗珠比任何时候都多。
“他们打算淹没整个下游地区!”
道朗只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他想要愤怒地呐喊,又需要辛瑞克和莫迪尔的搀扶。
他绝没想到肯诺里国王的阴谋竟然是指破坏神湖的堤坝,这种自然之子所无法允许的暴行是道朗根本没有考虑过的,但它却发生了。
“他们会遭天谴的,天谴!”
他挥舞着拳头,如此嗟叹,眼前蒙上了永无明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