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诺里,无畏要塞,道朗·伯恩斯】
艾弗里领主在他最后的堡垒中反抗了道朗四天之久,最终兵力耗尽,食物断绝,在圆厅中自缢而死。
梅根守备官则死于通往圆厅的走道之上,沾满血污的脸庞已经无法辨认。
能在这里就解决蛇叉城的领主,对道朗来讲,既是个好消息,又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残余不足六千人的军队,之后的路上都不会受到太多抵抗,他将畅通无阻,直到占有蛇叉城那座空城。
而坏消息是,艾弗里领主一死,自己原本佯装受困蛇叉城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要是那样,他如何让乌洛尔引兵支援自己呢?
圆厅之中,艾弗里的悬挂的尸体还没有被人移走,道朗却视若无睹地坐在了他的石座上,单手托腮,头微微倾斜。
莫迪尔一人独自进来,这段时间,他和道朗的谈话相当频繁。
“大人,一个自称是赫达使者的人联系上了我。”
莫迪尔叉手立于道朗的面前,声音谨慎。
“他能够复述先前我们托金驼商会寄出的那封信的内容。”
听到这句话,道朗的脸上诞生出放松的笑容。
“带他进来。“
他正苦于无法联系赫达,没想到赫达主动派人来了。
不久后,一个长相普通,一看就是寒微出生的男子进入了圆厅,这样的人走在哪里都不会令人起疑。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圆厅之中,他发现艾弗里领主悬挂在半空中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但很快,他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而道朗却因此眯起了眼睛。
他在道朗面前下跪,说道:
“公爵大人,我是绿林之女赫达·罗兰的使者,我向您转达主人最诚挚的问候。”
道朗唤他起身,回道:
“也为我转达我的谢意,如果没有她的帮助,可能我得几周之后才能坐在这里。”
这个使者点了点头,几句寒暄后,道朗开始谈正事。
“绿林之女对我信中提到的计划有何建议?”
“我家主人认为您的计划可行,只不过,艾弗里领主一死,有些地方需要改变一下。”
“如何改变?”道朗问。
使者没有着急解释,而是试探着问:
“敢问公爵大人,如果占领了蛇叉城,您可有把握叫乌洛尔与你会和?”
会和,使者嘴中说出的这个词,打开了道朗的思路。
道朗会意一笑。
“有把握。”
因为他在攻打无畏要塞时就做了两手准备。
假如当时艾弗里领主打算放弃要塞,撤守蛇叉城,那么他当时派出的五千骑兵,势必能够轻取要塞的核心堡垒。然而艾弗里却选择了死守,导致五千骑兵遭遇伏击阵亡。但这五千骑兵没有白白牺牲,他们的死构成了道朗“遭遇重大损失”的事实。
有些信任无法用言语换来,而必须用苦肉计的方式获取,道朗为“净化者”卖命至此,乌洛尔在他军中的使者可以说是眼见为实。
现在,是时候让乌洛尔补偿点什么了。
“蛇叉城的位置适合防守,同时也有利于狄泽菲尔的军队往绿林堡推进。既然乌洛尔想要的是胜利,他怎么会拒绝大人您的好意?”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按原来的计划走了。”
“正是这样。”
使者恭敬地附和一声。
听到这里,道朗仿佛想起了另一件事。
“哦不,我差点忘记了。”
道朗语气平常地道:
“上次,你家主人赠予了我绿林之地的玛瑙,所以这一次,我也打算回馈一件我们巨岩城的珍宝。”
说着,他取出一颗浑圆的珠子,那是号称“金色瞳孔”的巨岩,有着黄金的颜色以及均匀旋转的花纹,据说它是天然而成,价值千金。
使者看了一眼道朗手中美的不可方物的宝贝,神情一滞,那不是惊讶与赞美的脸色,而是疑惑与否认的表情。
他坦定地笑了笑,莫迪尔和道朗的眼睛时刻不停地观察者他,圆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沉默片刻后,他说:“我家主人并没有赠予您玛瑙才对,大人又何来回赠之礼?”
道朗和莫迪尔互看一眼,随后展颜道:“你应该能理解我们的谨慎,事实上,要是那封信落进了别人的手里,也可能借此演出一码戏来。”
使者看上去并不介意这个突然的测试。
这时,幽灵总管莫迪尔插话道: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要塞的守军以及平民的撤离似乎是你们国王的意思,而并非出自你家大人的手笔。”
“没错。”
使者承认道:
“但这样不是更好吗?达到了同样的效果,我家主人也不必为此惹上通敌的嫌疑。”
应该说天随人愿。
莫迪尔走了几步,他的脚步纤尘不染,就像是一个飘忽的鬼魂。
“可我们对肯诺里国王的想法一无所知。就像绿林之女当初所说,他据守绿林堡是有其他打算,那是什么?如果我们联手除去了乌洛尔,这场战争能否就此平息呢?那时候,你们的国王会不会突然对我们加大攻势?”
莫迪尔的担心不无道理。
然而使者只是反问:
“从蛇叉城撤回无畏要塞,需要多久时间?”
“如果没有遇上堵截,大约需要十天。”
莫迪尔回答。
“既然如此,在解决掉乌洛尔之后,大人们从蛇叉城撤离只需要十天,而绿林堡派兵到蛇叉城最快也只要一个月,又如何对大人构成威胁?”
使者眼色一变,道:
“若大人是在担心我家主人应援的军队,那更可不必。”
道朗和莫迪尔并不是怀疑赫达,如果他们不信任她,不了解她的家族及名声,就不会寄出那封通敌信,光是那封信,神官议团就足以判道朗死罪,那时候,无论是狄瓦还是洛斯都救不了他。
“行了。”
道朗决定性地说道:
“希望这件事情,能早日结束。”
他罕见地流露了厌倦与疲累的神情。
随后,使者和莫迪尔都从圆厅里撤出,艾弗里的血液气味还在空气中肆虐。
昏沉的房间里,窗帘深掩。
这座军事堡垒远没有巨岩城的宫殿舒适,一切都粗糙透顶,如果不是因为战争,道朗根本一步也不想踏进这个地方。
他的思想短暂地抽离了,他在想巨岩城中的一切是否还安好,道林是不是已经胜任了巨岩城主的工作,这或许是这些日子真正能让他感到欣慰的东西。
独自在黑暗中想象巨岩城平静的画面,他知道那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以往的教训已经教会他居安思危,如果不铲除净化者在狄泽菲尔中的毒瘤,狄泽菲尔永远不会太平,巨岩城将遭遇内忧外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他明白,即便真的除掉了乌洛尔,他也只是解决了“内忧”,狄泽菲尔想要对抗如此猖獗的净化者,依然力不从心,暴风雨终将到来,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在暴风雨中誓保护自己的那艘船。
道朗拧了拧鼻梁处的神经,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停留在地上发暗的血迹上。
他握紧了石座坚硬的扶手,不断提醒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艘载着他珍爱之人的船只沉没,如果五千个人,一万个人必须舍弃——
那就让他们提前葬身冰海吧。
一周之后。
道朗的军队休整完毕,终于要前往他们的下一站,也是最后一站——蛇叉城。当初浩荡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不足五千人,约一千伤病者必须留在无畏要塞休息,无法参与接下去的战斗。
而鲸旗军也全部驻守在了要塞里,这并不是他们的突然决定。一方面,在攻打无畏要塞时,他们的损失也不容忽视,另一方面,道朗与海王的约定其实就是到攻破要塞为止,实力尚存的鲸旗军愿意充当道朗的后盾已经是额外的馈赠了。
五千人的军队行进在肯诺里平静的道路上,举目四望,每个方向几乎都是平静的湖泊、村庄、田野、山脉,因为战事原因,大多数平民都往绿林堡撤离了,就算有人不肯离开家园,也一定躲在隐蔽的地窖之中,不会出来露面,四周便显得寂寥空落。
唯一值得称道的事情,是道朗的士兵士气并不消沉。
在他们看来,攻破无畏要塞,并且活着走到了今天,不仅意味着幸运,同时代表了胜利。
蛇叉城只剩下无人防御的墙垣,到了那里,道朗公爵的军队就会得到乌洛尔的接应,两军成功会师,那这场战争的大势就确定了。
士兵们都在私下议论,在肯诺里国王意识到撤守绿林堡是个愚蠢的决定以后,会不会乞求与狄泽菲尔进行第二轮谈判。毕竟,要是洛斯的军队也越关而来,胜利的天平可就完全倾向狄泽菲尔了。
那个时候,战争就要结束,他们将回到巨岩城,领取那些死者无法领受的荣誉与奖励。谁都不喜欢艰辛,但唯独那些能换来数倍报酬的艰辛,人们是求之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