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祭典那天凉月是被敲门声惊醒,清醒的凉月躺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穿好衣裳,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是玄墨。
玄墨逆光而站,轮廓分明薄唇轻抿,淡然眸光落在她身上,眼中不带任何情绪。
这幅表情她再熟悉不过,四百多年前他救下她的那一刻如此,就连他们成亲那天也未曾变过。
凉月作为宋梨时,时常听人说唇薄的人薄情,那时她只当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这些民俗也并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她隐约记得以前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她。
凉月问他,“有事?”
玄墨轻声,“今日是春日祭典,出去走走?”
他居然会来叫她也是稀奇,凉月没想过他们还会有再相遇的时候,还是在洛城,这个充满回忆与……伤痛之地。
这也是七兮他们最开始让她来这里,她拒绝的原因。
凉月愣了愣心下有了决定,“子衿和小妖怪呢?”
“看你一直没醒,仲琏先带他们出去了,说是待会儿去白河找他们”。
“你没去?”
“等你”,玄墨顿了顿又道,“我有话要问你”。
“正好,我也有事想同你说”。
凉月与玄墨并肩走在洛城街上,一黑一白姿态傲然,隔绝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外,仿若世间行者,不沾染一点尘埃。
这条街格局早已不同于往昔,物是人非,唯剩那风中独立的城墙历经千年沧桑。
一步一青石,一印一回首。
两人面色平平,犹如这座城的过客漫步走着,最后落座在白河边垂柳下的茶寮中。
凉月道,“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讲?”
玄墨定眼看她,“为何不认子衿?”
玄墨停了一会儿,“虽然我也没有资格指着你,不过既然他在你身边,你就不该如此对他,他毕竟是你怀胎十月所生”。
玄墨说的这些凉月何尝不知,她犹记得初次得知身怀有孕时的喜悦。
那时她用的是宋梨的躯壳,可那一千年来的点点滴滴都是她凉月的经历与感受,即使是现在的她对那时的心境仍旧记忆犹新。
子衿三个月的时候,祁溢也就是现在的玄墨离她们母子而去,那时凉月以凡人之躯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步一步的熬过来,她又怎么会不疼子衿。
凉月沉默了许久,“那个时候我……”
凉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缘由,“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你……你上次说的要带他走可是真的?”
“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我会找机会告诉他关于你的事情,等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带他走吧,如果他愿意的话”。
玄墨眉头紧锁,语气冷了几分,“为何?”
玄墨眸光一闪,“是为了灼华?为了你那所谓的夫君?你要抛弃子衿?”
“抛弃?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凉月冷笑一声,“我只是没有办法把他带在身边,至于灼华,这事和他没有丝毫关系。我和他的婚约不过是师命不可为,况且成婚当天……自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却不想他现在要娶亲了?哼!还真是把我放在心上!”
凉月这最后一句听上去极像怨言,可玄墨看她脸上确是丝毫不在意。
玄墨眸色暗沉,“你这是在怨我?怨我当初没有遵守诺言?其实我在那之后一直再找你,可连冥府也没有你的踪影……”
凉月打断他,“何必跟我解释?莫不是你心里当真有宋梨?”
凉月状似恍然,否定自己的话,“不、你堂堂战神居高伟岸,对于凡世之人最多不过是责任,对于宋梨也只是承诺使然,怎会在乎她半分,想来在你心里除了妹姝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凉月怎么也不会忘记她作为宋梨的那三世,每一次与祁溢的爱恨离别皆因妹姝而起。
就连他以玄墨的身份与她结为夫妻的四百多年前,他也是为了妹姝而抛弃她们母子。
玄墨叹气,“你果然还是在恨我,若是你愿意听,我讲四百年前的事一一说于你听”。
“不必,你没有理由和我解释,我也没有理由恨你,毕竟这事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牵扯”。
玄墨目光在她面上一动不动,嗓音低沉,“若是你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坦然为何要和我说这些?为何又要解释你和灼华的事情?”
凉月敛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吗?你口口声称你不是宋梨,可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比如总是以冷漠掩饰自己的局促,这一点或许你自己都不曾发现”。
凉月似是被什么击中,心中一麻,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我的事不用你来说三道四!等到灼华大婚之后你就带子衿走吧。这段时间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尽量和他好好相处一下,子衿这孩子……很懂事……”
这也是凉月觉得最对不起他的地方。
“你这是要去抢亲?”玄墨凉凉瞥了她一眼。
“抢亲?”凉月笑了一声,“你也太看得起他了,我只是想去看看哪位姑娘瞎了眼看上了他,至于子衿的事,我只是放心不下他”。
凉月又道,“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他跟着你,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配为人父母,他开开心心就是我最想看见的”。
玄墨哼了一声,“要是子衿知道他被自己的亲娘推开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凉月垂下眸子,拇指不断摩擦着手中茶杯的边缘,话语中无尽遗憾,“他知道”。
“什么?”
“他知道我是他娘”。
玄墨一怔,原想是子衿不愿认她,可想到子衿望向凉月的期许又觉得不可能。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你不让他认你?!”
玄墨说这话隐隐有些怒气,他虽薄情却也不懂为何一个母亲能做到如此冷酷无情!
子衿还不过是个孩子……
若是子衿在天界长大,他这个年龄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怎会像如今这般比同龄人懂事。
“这不关你的事!”
她是性子冷淡但不是无心,如今她最在乎的就是子衿,她何曾想这样,她连自己都不一定保护得了,又怎么护子衿的周全。
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
凉月嘴里念着,“若是他真的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玄墨目光落在远方,深长幽远,“这世上有比‘恨’更绝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