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圆,雾气很重。圆圆的太阳在雾气中,显得模模糊糊,看得令人的心都更累了。[1]
广州城,自从西洋人开始在这里通商,似乎就经常会有大雾。朝廷里面的排夷派早就说这雾气属不祥之兆。更有人称西洋人在十三行[2]某个密室里面做什么炼金的实验,产生了不少毒雾。
李乘风就在这雾气中摘下斗笠,擦了擦汗。
中午将近,雾也开始散了,太阳变得更烈些,他打算先寻一个小馆子歇脚。
他注意到了前面的酒楼上写着醉太白三个字。
说来也巧,这一路上所有的酒馆招牌上都有太白两个字。
大凡酒家,带上这两个字,就好像客栈叫有间、青楼叫怡春,往往品味都高不到哪去。
好在他不是个品酒的行家,实在赶路太累,只想喝茶吃饭。
而且这一路上太白连锁店倒也算的上是物美价平,索性就这家了,
他匆匆走进酒楼,叫了小二。料想这小店,估计犴鼻、熊掌、鹿尾、豹胎这些是断然没有了,于是点了上好的熟牛肉,“好的切二三斤来”。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外胡拉拉走进来一大片人,把正厅围住了。
只见一大群人围着三个男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李乘风本来不好热闹,自顾自的吃喝着。
旁边一个花白胡子老头突然坐在他身边,呵呵干笑了两声。
“这位好汉,一定很奇怪这一大群人围着三个男子,是做什么吧?”老头一边搭话,一边大大咧咧抓了李乘风盘子里的牛肉嚼了起来,好像那肉他也要付一分钱。
“啊,”李乘风应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在下着急赶路,没有兴趣凑这个热闹。”
白胡子老头捋着胡子干笑道:“这三个男子,虽然看起来相貌平平,其实都是深不可测之人。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人自顾自的说,似乎没听到李乘风的话。一边把半壶酒也抓过来,对着壶嘴嘬了两口,道:“好酒啊!醉太白的酒果然名不虚传。”
李乘风叹了口气,道:“老人家尽管喝吧,我本来就不好酒。”
老头道:“你看最左边那个奇男子。”
李乘风道:“我不想看。”
老头道:“这人是苏家二少爷,人送绰号千手观音,手持一条大棰,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口沫横飞,全都喷到了李乘风的牛肉上。
李乘风看着那肉,道:“老人家请尽管吃吧,我早就饱了。”
老头也不含糊,大嚼着牛肉道:“中间那个是石中玉,绰号遮天避日,是传说中血族的后代。”
李乘风道:“名不虚传。”他朝那边的柜台一招手道:“店家,算帐。”
老头一把拉住他,道:“不着急算账。再看右边那个。”
李乘风道:“我着实很着急。”
老头道:“这人最不得了,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绰号叫二狗子。“
李乘风道:“这个绰号我喜欢,不同凡响。”
老头道:“哼哼,大凡敢用这样绰号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这人据说本来是牛家沟的孤儿,机缘巧合,得到仙人指点,早已超凡入圣!能飞天遁地,日行十万八千里。”老头说话间,把李乘风剩下半盘子肉全部咽下肚里。
李乘风叹道:“果然厉害。他倒不说自己能七十二般变化。”他一边敷衍着,一边起身准备寻一个辟静之处休个晌午。
老头却把他抓的更紧,道:“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这里三大高手齐聚,你偷得他们一招半式,受用终身啊!怎么就着急走?“
李乘风推开老头道:“多谢前辈的好意。”
远远的二狗子突然嚷了起来:“苏老二,你修你的佛,我炼我的魔,你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处处宣扬自己是观音圣佛,唯一真神,把我大乘真仙往哪里放?“
苏二冷笑:“真理不会因为一些犬吠而改变。有些货色,连神仙是什么也不知道,还自称修成了神仙。”
那二狗子有些门人早就怒了,大喝道:“姓苏的你口出狂言。”
苏二不放在眼里,道:“石中玉,你到处骗人,说自己有什么十大神兽,威力了得。真是笑话。天下只有观音圣佛,哪有什么十大神兽。你这哄小孩子的鬼话,也有人信?好,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神兽厉害,还是我紫色斗气护体厉害。”
石中玉打了个哈欠,道:“实在可悲。怎么说我们也是修仙之人,修仙必先修身,好勇斗狠,遗笑大方。另外,我的坐下十大凶兽,都是太古神族,什么斗气仙人,根本不值一提。”
二狗子大怒道:“放屁!十大凶兽,阿猫阿狗吧?还太古神族,你编的真是天花乱坠。我坐下下层境界的仙人,都教训得你认不清祖宗!”
苏二也大怒:“哼,什么仙人凶兽,我可是百级魂气斗士,我不仅有紫气,还有各色斗气,红,黄,红,黄,蓝,黄。”
石中玉冷笑:“红红黄黄,百级斗士,我见过小孩子过家家也是这么玩的?我坐下异域武士,不是尔等可望项背。”
二狗子也冷笑:“狗屁武士斗士,名字响有卵用,我看你们度劫都困难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李乘风在一边早就看的乏了,像这样歪门邪道,一路上也见了不少。
旁边老头呵呵一笑:“先帝派了僧道远渡东洋访寻先秦徐福仙迹,结果一去不回,自此往后,民间修仙炼玄的风气很盛。这里头,不乏奇人异士。最重要的是他们还练成了一种神仙丹药,据说是西洋人传进来的,吃了可以羽化登仙。”
李乘风也不与他争论,只连连点头,巴不得马上抽身。
老头倒拽的更紧,冲他眨下眼睛,笑道:“老朽不才跟这三个人都有交情,你若要拜师,我可代为引荐。”
李乘风慌忙道:“我自己根基浅薄得很。什么修仙练道,根本一窍不通。”
老头笑道:“无妨。修仙不需根基,只求有缘。”
李乘风苦笑道:“要求有缘,我时更没有了。不知道这个缘是什么,可能止肚饿?”
他们拉拉扯扯,李乘风无奈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根基浅薄不提,无缘无分不说。最重要的是没钱,如果拜师能免费用,那在下倒愿意一试。”
老头闻言慌忙松了手,道:“这倒难办。不过好在你身子结实,总有办法赚到些银两。此处是洋人的通商口岸,多有洋行,你不放去那里卖卖膀子力气,多少能赚几文。”
两人说话间,另一边人头抖动起来,似乎言语不和就要动手。
突然听见爽朗的声音吟出两首诗句:“右军本清真,爱此好鹅宾。”
这一声不大,却异常清脆。懂行的人听的出说话的人功力不浅。
众人被这一声唬住,一时间鸦雀无声,都朝出声的人看。
来的人是一个白衣少年。满脸春风。
石中玉冷笑道:“好功夫。”
白衣少年也笑道:“自然是好功夫。”
苏二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少年笑道:“哈哈,好说了。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你们三个是仙,我也是仙。不过我是太白谪仙。”
二狗子骂道:“什么狗屁的古怪仙,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渡劫了么?先去渡劫再跟我说话。”
苏二笑道:“看你的斗气,不过是最下等的白色。劝你小心点,我一发功就要你魂飞魄散。”
石中玉冷冷道:“不在话下。没见过世面吧?手上都没有一件无上至宝,也敢妄自称仙。”
白衣少年笑道:“确实眼下自称是仙人的太多,你们说的东西我确实一句也听不懂。莫非是洋人的福寿散吃了太多混了脑子,从窑口里跑出来发疯么?”
三人听了“福寿散”三个字,都脸色大变。一齐大喝道:“少废话了,把这小子拿下了!”
一时跳出来七八个汉子,呲牙咧嘴,要收拾这白衣服的。
白衣少年呵呵一乐,笑道:“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国门不幸,外有洋人耀武扬威,内有愚民兴风作乱。你们在这里装神弄鬼,自称是神仙,其实不过是十三行手底下的小鬼吧,是可笑还是可怜。”
他话音未落,早有人向他扑来。
少年突然就一个抬手。
没有人看清少年是怎么出手的,只听见霹雳连声做响。
七八个大汉已经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东倒西歪。
石中玉大惊失色:“莫非是神器镇魔珠!”
苏二也大惊:“想不到你在一瞬间提升自己的战斗力达到九十级!”
二狗子破口大骂:“妈的这小子居然已经飞升成仙!”
三个人大叫大闹着,围观的人都大叫“妖法”,轰然散去。
白衣少年笑吟吟朝李乘风看了半天,踱步朝这边走。
白胡子老头捋着胡子抢着道:“不愧是太白谪仙,那三个装神弄鬼的哪里是少侠的对手。”
白衣少年笑笑:“我也是装神弄鬼的。”
老头道:“装得是大罗神,弄得是斗仙鬼,果然自古神仙出少年。老朽方圆百里,都有门路,以少侠的能力,加上老朽为你策划包装,要不了多少时日,太白谪仙四个字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衣少年笑道:“承蒙老先生看得起,到时候一定登门请教。”
老头也笑道:“识时务者为俊仙!少侠前途无量啊。这个是老朽一纸名片,舟山群岛中有座菊花岛,老朽再彼处恭候。”
老头乐着一摇一摆踱走了。
白衣少年却朝着李乘风直笑,眼里全是春意。
李乘风被他看得不自在,叹了口气道:“少侠厉害。在下不过是个过客。急着赶路,失赔了。“
白衣少年笑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李师兄居然已经不认得我了。”
李乘风怔了怔,苦笑道:“我当真不知道自己入过什么师门,有过什么师弟。”
白衣少年道:“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
李乘风道:“鄙人才疏学钱,不知道少侠吟得是什么诗。”
白衣少年道:“美女渭桥东,春还事蚕作!”
李乘风道:“没啥事我就失赔了,赶路辛苦。”
少年一抬手拦住李乘风,道:“夫子即琼树,倾柯拂羽仪!”
他两片诗没有念完,身子却开始动。
身子动,手也动。
一双手做成一对鹰爪子,直朝李乘风喉咙处抓。
这是要命的手法。
李乘风叹了口气,已经来不及动。
喀嚓一声响。
少年一双手插进了李乘风的斗笠中。
而李乘风却早站在了少年身后,苦笑道:“少侠是醉了。”
少年笑道:“我倒是喝了不少酒,但却不知道自己醉了。”
李乘风道:“你这么爱我的斗笠,不是醉了是什么?”
少年收了姿势笑道:“醉了为什么要爱你的斗笠?”
李乘风苦笑道:“李太白喝醉了跳到水里捉月亮,我看你满嘴胡乱吟李太白的诗,估计是太白附体,把我圆圆的斗笠当成月亮了。”
少年笑道:“右军本清真,爱此好鹅宾。李师兄功夫一流,学问也是一流。”
李乘风道:“这句诗你好像念过了。”
少年道:“太白谪仙,不拘一格。念过了还可以再念一遍的。”
李乘风苦笑:“太白谪仙,去留随心。我下午还要赶路,失赔了。”
少年微微一笑,“师兄,长安复携手,再顾重千金。你可真是无情!”
说罢一抬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比在李乘风面前。
李乘风看着那东西,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