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故事该有个头。
2.
几年前，我旅行到荆山脚下，山下的老头很有意思。
他竖起一个铁口直断的大旗，好像梁山好汉替天行道的幌子。
留着稀疏的长胡子，似乎表明自己不是凡人。
但愿他的学识不似胡子样舒朗，远远看起来是一大把，走近了就发现，能拎出来见人的也不过几根。
除了胡子，这老头还配有秃头、大褂、小眼睛和薄瘦的身子。
这些算得上铁口直断的标配。
话说我是什么人？
两袖清风，孤家寡人，一个吃饱全家不饿。
当然调戏调戏混混是我的本分，打搅打搅骗子是我的职责。
我就说：“老先生早，给我算上一卦。”
他斜着眼睛看我，先喝上一杯发黄的水，可能那是杯仙茶。
然后说：
“小伙子你搞错了，我不是算卦的，我是个讲故事的。”
“我们似乎是同行，不知道你讲的什么故事？”
“我讲故事呢，分成两种。一种故事发生在今天之前，一种故事发生在今天之后。”
好家伙！算命的特别多，这个最特别。
“还真的是特别！我有时候讲第一种故事，有时候讲第二种故事，看人，看时间，看天气。”
“今天你讲哪种故事？”
“对你，今天我讲第一种故事。”
“发生在今天之前的故事？”
“对了！”
“那不就是历史？”
“这也是故事两个字的本意。”
“只怕也是稗官野史。”
“小姐无情婊子有意，稗官野史多信史，二十四史才是胡说八道。”
“你这个比喻真新鲜。”
“我的故事不新鲜，但是很有滋味。你要不要听？”
我想，我是什么人？故事是我赖以生存的养料。把别人讲的故事加工加工，售卖给闲客，正是我的衣服饭碗。
哪有不听的道理？
他说：“你要听时候，这个故事有个名堂，叫做黄帝铸宝鼎。”
3.
故事是这样的：
大约五千、六千年前吧。
这座荆山上面，起了些风云，颤了点涟漪。
有两男一女，在这深山老林上，做些个勾当。
你问：两男一女，深山老林，能做出点啥？
当然是拯救世界、维护宇宙和平的大事。
那两个男的，一个是高高的个子，叫做黄帝。
一个是瘦瘦的块头，叫做伏羲。
那个女的，却是个搓衣板身材，叫做女娲。
需要交代一下，皇帝、伏羲、女娲，这三个名字，你大概率也在别的地方听说过。
名字只是个代号，为的是讲故事人的方便。
这三个讲道理，其实都是天外来客。
天外来客，为什么长个人的外形、还分了雌雄？
自有玄机！
也可能，只是为了讲故事的人方便。
难道要我告诉你，这三个人都是固态、液态、暗物质形态、信息概率波不成？
当然没有这个必要。
直说那黄帝，手里捧着个铁罐子，兀自迎着风发呆。
后面伏羲和女娲都静静等着他说话。
这一等，昼夜交替，四季轮转，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却是一千年！
黄帝突然眼珠子一动，道：“过多久了？”
伏羲道：“一千年！”
黄帝道：“太慢！”
女娲问：“算出来了么？”
黄帝道：“算出来一些，还有一些不分明。”
伏羲问：“怎么办？”
黄帝道：“东西还有么？”
女娲道：“宇宙奇点的石头，还有个两三块。”
伏羲道：“大爆炸的金属，尚余半斤。”
黄帝道：“石头烧着，金属融化，铸鼎！”
这就是黄帝铸鼎于荆山的来历了！
为什么选择荆山？
荆山是世界的咽喉，链接过去未来的要冲。
荆山有八个雌峰，八是卦数。
合这一个主峰，共九峰，九是极数。
为什么铸鼎？
鼎是烹饪的器具。
烹饪的什么材料？
时间。
烹饪的什么珍馐？
故事。
怎么烹饪？
第一个是算！伏羲能算，无中生有，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凑成八卦。
这是二进制，有一有二就能算一切。
第二个是补！女娲能补，能补天补地，更能补缺漏。
从无到有，从有到一，好大两个缺漏。
用无限补有限，用有限控制无限。
当下里，两个人好不忙活。
这一忙，又是一千年。
黄帝突然道：“先停停吧，有不速之客。”
“是哪个不速之客？”
原来，从这山巅之上放眼看去，但见一个单薄的身影，从日落之处走来，拉长好一个影子。
来的人，披头散发，人模狗样。
一双黑眼珠子，好似两个黑洞。
两颊干瘪凹陷，好像饿了一千年。
嘴角倒是泛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黄帝朝那人喊：“来的是蚩尤么？”
来的人一招手，把个太阳光盖得彻底。
一路小跑过来，屁颠屁颠道：“正是正是！小弟蚩尤拜见大哥。”
黄帝道：“来得好，这里缺少人手。”
蚩尤道：“这里本来有多少人手？”
黄帝道：“连我，三个。”
蚩尤赔笑道：“不少不少！不知道三位好汉做什么勾当？”
黄帝道：“翻天覆地，偷天换日，未卜先知，随心所欲。”
蚩尤道：“腻害腻害！理想高远，何其装载！只是可惜。”
黄帝道：“可惜啥？”
蚩尤道：“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黄帝还没言语。
伏羲却是个暴脾气。
早把牙咬了个咯吱咯吱响，道：“早看出你不是个好货！上来山顶上，无非要妨碍我们正事。看你，瘦的个尖嘴猴腮，相比这几万年都没吃东西吧？我送你些吃的！”
蚩尤道：“好耶！什么吃的送我？”
“便是我这砂锅大的拳头！”
伏羲早一拳打过去了。
这个拳，论理，大约是0.5倍的光速，带着九亿吨TNT的当量。
便是个地球，也轰成黑洞了。
一拳过去，要在蚩尤身上开个洞！
蚩尤笑：“好好好，好个拳！”
张开了血盆大口，两行白牙。
一咬，把伏羲拳头咬住在口中。
伏羲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挣脱不得。
但见蚩尤狞笑，就是一阵打嚼，只听得骨碎的声音。
伏羲抽出手来看拳头，食指到小指头，连着手腕都咬进肚里。
就剩下大拇指孤零零的在那里。
伏羲看双残手发呆，叹了口气：“居然有这样的狂人。”
原来他伏羲最善于计算。
一拳打过去，算准了蚩尤闪躲的方位，本来要他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不曾想，这个伏羲啊，是个怪兽，居然迎了拳头伸嘴过去。
伏羲真是打人不成折了只手。
蚩尤早嚼的过瘾，连骨带肉把手吞了，舌头伸出来，又把口角的献血舔了个干净。
笑道：“我不狂。饮食男女，大欲存之。这是天理。我顺天行事，哪里狂。你们啊，逆天而动，才是狂。”
又笑：“饮食男女，饮食男女，饮食足了，男女却在哪里？”
便伸眼睛看女娲。
他那黑洞一样的一对眼，此时淫光四射。
女娲冷笑。就要动手。
黄帝一抬胳膊：“你俩住手，专心铸鼎。”
转向蚩尤，道：“我俩话不投机，也不用多说了。”
蚩尤笑道：“好。”
他一个好字才说了一半，身子却不停使唤，飘到空中去了。
他飘飘然，心惊胆战，觉得头上凉风阵阵，黑洞眼睛上面一瞅。
好家伙。
一个五指山样巴掌劈面盖过来。
蚩尤冷笑，道：“这下死了。”
原来黄帝为人，强在一个力字。
刚刚运了力道，就把蚩尤投到空中。
什么力道？
黄帝有办法扭曲了蚩尤身边的空间，让他头顶上空间曲率大于脚底，自然整个人飘飘空中。
然后再弄出气势磅礴的压力来打他。
这一下子挨着了，能把他蚩尤压成金刚石。
然而一下子过去毕竟什么都没碰到。
原来还有高人。
炎帝、蚩尤、共工、黄帝、伏羲、女娲，六个神人一起斗法。
这叫神仙打架。
一篇盛景，人间言语不可说。
只留下黄帝不成型的宝鼎，也碎了个四分五裂。
大块的有五块。
碎渣滓不计其数。
人间的妖魔，得一块碎渣滓，能长生不老。
帝王将相，拿一个大块，可以统一世界，号令宇宙。
真是好端端一个鼎，无非想为世界做点事情。
却生出这么多争端。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
便是天能算，如何算的过因果定律去？
故事讲完了！
4.
“你故事讲得真好，做了这个行当有点屈了才。我刚好是个写故事的，不如你跟了我混迹，强似在山根下面胡言乱语，风吹雨打。”
“年轻人，好好好！我送你一点心得，扩充你一点阅历。天下间的事，没一件相似另一件。
可惜有趣的少。却不能说没有。
你是收集故事的人，阅历浅了不行。
浅了，平凡的故事看不出不平凡，不平凡的故事你又承受不住。
阅历深了不行，深了，看不到故事的所在。
不深不浅，这是道行。你们这个行当，颇有些个道行高的。
这阅历维持的不深不浅，三十年不变。
小时候听他故事的都娶妻生子了，他还是当年那副模样！
这才是功夫！
废话多了，我的茶也喝完，口唇也干。
一整天过去，没捞到半个钱。
罢了罢了！不如归去！”
那老头收拾收拾东西——也就是那大旗子和水瓶子了，就要走。
我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许的奇怪。这种感觉怎么说？好像
我赶忙掏出了几个钱，要给那老头。
老头一摆手：“存着！以后再相见，连着利息一起讨。”
我笑着看老头走去，真是个怪老头！
不枉费了他的光头、
5.
这之后很多年，我大概感觉到，这个莫非就是一切的源头了。
这几千年的利息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