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忙前进,碧落殿侍卫已分组散开,顺着林边摸了进去。过得一柱香的时间,有人来报,称在西行三里处,发现一个红色的箭头标志。
箭头所指的方向,有一条入林密径。
众人当即过去,但见一棵怀抱般粗的古树上,有一个新漆的硕大红色箭头直指西偏北的方向,血淋淋的,看上去十分可怖。
箭头所指,是一条路。
路是旧路,但似乎最近有过简单修整,一些坑洼处都被土石垫起,宽度仅够行一辆马车,一些就势成弯的地方,被伐树去石地取直了,但路仍是曲曲折折,向林子的深处延伸而去。
由于是林中路,土层比较湿润,路上有车轿的辙痕,有马驴等牲畜的蹄印,但更多的还是行人的足印。
那些足印深浅不一,有的深深陷入土层,有的却只是浮土上的一点弯痕。
其中比较惹人注目的是一行足印,每只脚印所踏之处,入土三分,足尖浅而足跟深,周围泥土四溅,但足印却非常清楚,甚至鞋子底部的竹叶回字花纹都清晰可见。见到这个鞋印,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目光一齐望向俞宁——周鹿庄铁佛陀纪先生的成名绝技“临时抱佛脚”,江湖上认不出来的人可不多。
俞宁早已面如土色,拉着凤无忧的手,不住地道:“七七啊,你千万救救哥啊,哥能不能直着出迷雾谷,就全靠你了。”
凤无忧一脸的庄重,拍着他的手臂安慰:“你放心吧,纪三就交给我了。不过我很怀疑,就凭你现在这张黑脸,纪三疯子还能认出你来吗?”
俞宁一想,顿时心花怒放:“你说得对!”
他无比感慨,天镝暗妒忌他长得帅,故意拖延时间不为他的脸解毒,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在摆脱哭包纪三小姐之前,脸黑黑不是什么坏事。
一行人中,除了俞宁心神不宁时时求凤无忧安慰之外,其余人皆无话,沿着新修的路曲折向前,即使旁边时时出现岔路,但一来岔路上杂草横生荒芜遍地,二来岔路旁的石上树上必有红色箭头指示方向,便再傻的人也走不错。
因此,以道路错综复杂、毒物猛兽隐匿、陷阱沼泽深藏著称的、危机重重的失魂林,便这么轻易地被穿了出去。
出了失魂林,便见前方山峰凛凛,浓雾弥漫,山峰凹处,正是那迷雾谷的所在。
迷雾谷位于燕高山最深处,背靠插云日落峰,周围千里锦屏嶂,地势低洼,远远望去,只见雾瘴重重,难以看到其真面目。望着谷口巨石上新漆的三个血色大字“迷雾谷”,碧落殿一行人继续前行,两壁峭立,山间一径羊肠小路,马车却进不去了。于是将车和马停在谷外,并派两组侍卫守护,众人皆下车下马,步行入谷。迷雾谷内雾气氤氲,山壁上挂着藤蔓,潮湿的地面上长满了矮小的灌木和杂草,一道幽绿的涧水从左侧山脚下流出,丛丛杂生的灌木荒草中,有新踩出来的小道,直通谷的深处。
谷内的地势崎岖不平,一行人大多数都默不作声地沿着新路行走,只有凤无忧和俞宁不肯好好走路,两人嘻嘻哈哈,边拌嘴边你追我打,惊得荒湮漫草中的秋虫到处乱飞乱爬。
俞宁在一棵灌木的树枝上瞧见一只全身黄绿斑纹的毛毛虫,一把捏住,抓起来丢向凤无忧。
凤无忧躲闪不及,毛虫掉在头发上,顿时大怒,回肘向俞宁撞去。
俞宁咧嘴发出一声惨叫。这声音之凄厉惨烈,把凤无忧吓了一大跳,她看看自己距离俞宁胸口还有半尺距离的手肘,顿了一顿,慢慢收回手臂,下面抬脚便踩过去。
俞宁避也没避,任她在自己脚面上跺了几下,只是瞪着前方,神情愁苦无比,恨不能一张黑脸变成灰色。
他这是见什么鬼了?吓得这个样子……
凤无忧纳闷地顺着俞宁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前方树丛枝叶茂密处,有一行人正披荆斩棘地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褐色团花袍的瘦高老人,一头银发,鼻直口方,脸色红润,眼中神光内蕴。
他的身后,跟着一对妙龄少女。左面的一个穿着粉色绣白莲花的长裙,相貌清丽秀美,行动间弱柳扶风,环佩丁当,颇为婉丽。
右面的则明媚艳美,头上插着许多首饰,打扮得花枝招展,摇曳生姿。
来者非别,当先的老人是周鹿庄的庄主铁佛陀纪先生,后面的两位女子一个是纪先生的三女儿纪子美,另一个居然是当朝秦王爷的爱女燕宁郡主。
这两个女人,分别是俞宁和凤无忧最不想见的人,没有之一。
一时间,两人你看着我的黑帅脸,我看着你的“我服了”,同声念咒:她看不见我!她看不见我……
这句不知打哪儿流传下来的隐身咒显然是胡弄傻小子的,因为那位纪三小姐已经发现了他们,边冲过来边叫:“凤小七,你干吗又欺负宁哥哥!”
L一句“宁哥哥”,让俞宁全身都哆嗦起来。他躲在凤无忧的身后,恨不能缩成一团。
眼见是躲不开她们了,凤无忧心一横,背过身去扯下遮面的红巾,在脸上猛擦猛擦。
“这样不行。”俞宁心惊胆战之余,仍然伸手相助,夺过旁边一位侍卫带的水袋,用袖子沾了水,以最快的速度,将凤无忧脸上的耻辱标志“我服了”擦干净,白白嫩嫩的面颊上,仅留下一点淡灰的影子擦不去,却也不影响形象。
凤无忧以一不怕打,二不怕罚的精神,擅自擦去脸上的“赐字”,分明是在挑衅天镝暗作为主人的权威。
奸贼护法竺元之状似风雅实则满心阴暗地念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公子有言在先哦,胆敢偷偷洗去脸上的公子墨宝,是要被罚写满脸《诗经》的……这种明显挑拨的行为,立刻接收到凤无忧充满杀气的眼神。
然而天镝暗却没有在这个时候找她的麻烦,只是面无表情地道:“记账!”
记账?是把过去的错记起来,暂时不追究的意思吗?
凤无忧虽然不认为自己过去有错,但天镝暗肯在老对头燕宁郡主面前给她留面子,还是令她心中大喜,瞪了竺元之一眼,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天镝暗道:“我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常听人家说,碧落殿的天公子,不但英明神武潇洒绝伦,而且神目如电,那些外表人模狗样,内心一肚子黑水的奸贼,在您的法眼面前都无处遁形。以前我还当是吹牛,今日一见始知,江湖传言,诚不欺我。”
拍马屁拍得得意忘形,居然手上还来个配合动作,不怕死地在天镝暗的臀部上轻轻拍了两下。
天镝暗俊面发黑,凤眸含煞,周身寒气四溢。
凤无忧讪讪地抽回手,左掌在右手背上打了一下,然后两只手一齐背到身后,无辜地望着天镝暗眨眨大眼睛。
天镝暗默默地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然后,伸出一个指头,按在她的额角,将她的头顶到一边,沉声道:“你朋友过来了!”
算了,要教训回头等没人的时候吧,好歹别在外人面前打击她的自尊心,也落了碧落殿的面子。
话说,自尊心这种奢侈品,这家伙有吗?
此时,纪子美和燕宁郡主等人已经行至面前,凤无忧淡定地望着她们身上的华美长裙,觉得十分费解:在灌木丛林中行走还穿长裙,这两位姑娘脑袋里装的确定是脑浆不是豆浆么?
她瞧瞧自己方便利落的劲装,再瞧瞧纪子美和燕宁郡主裙角狼藉的草汁和被荆棘勾脱的线头,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铁佛陀纪先生上前几步,朗声笑道:“自三年前在渔阳武林大会分别,今日一见,天公子和帅公子还是风采依旧。元之老弟,弟妹怎么没和你一起?上次碰见弟妹好像在找金睛眼镜蛇,前儿听一位朋友说,曾经在莽苍山果然峰见到过。俞阁主,这次我腆着老脸,说什么也得去你的观风海阁住段时间,你的观风海酿,老夫可是垂涎很久了。啊哟,俞二公子的脸可是中了毒,我认识一位医仙,恰好在这迷雾谷内……”
一句话之间,和人人都打了个招呼。显然,凤无忧此次不在“人人”的范围内。
她撇撇嘴,这势利眼的老家伙跟他女儿纪三一样的烦人——一个话不值钱,一个泪不值钱。
俞靖微笑道:“纪前辈光临观风海阁,靖求之不得,只是,那酒却没有了。”
纪先生笑道:“莫非俞阁主舍不得?”
“倒不是舍不得。”俞靖笑道,“只是凤七小姐甚爱此酒,上次去我那儿,喝饱了之后,将一窖的酒都放了焰火。”
纪先生大笑,只道:“听闻凤七小姐一向调皮,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好在观风海阁只是损失了一窖酒而已,真是万幸万幸。”
两人谈话中的主角凤无忧,两手负在身后,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根本没听出有两个东西正在说她坏话一样。
这边的几人纷纷寒暄,天镝暗虽然倨傲不逊,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也含笑回礼。
一番客套下来,气氛竟然十分友好。另一边,纪子美快步上前,对俞宁笑得比阳光都灿烂:“宁哥哥,我不知道你也来迷雾谷,否则提前就约下来同行,那我们就可以早一点相见了。”
俞宁狠狠地打了几个寒战,勉强笑道:“哦……”
最好不要,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纪子美:“宁哥哥,你最近好吗?”
俞宁:“好……”见到你就不好了。
纪子美:“宁哥哥,你怎么瘦了?”
俞宁:“没……”烦你烦的。
纪子美:“宁哥哥,我们都三个月零六天没见到了,我很想你。”
俞宁:“别……”天哪!放过我吧!
纪子美:“宁哥哥,你有没有想我?”
俞宁:“唔……”七七救命!
纪子美:“宁哥哥,你的脸怎么了?这么黑……不过黑得很有精神……”
俞宁:“哈……”
纪子美:“是不是凤小七害的?你不用替她隐瞒,一定是她害你!每次都这样,她做错事,让你背黑锅,这次也一定是她……呜呜,难道背黑锅还不够,还让你顶黑脸……”
俞宁:“……是!”哥已崩溃,下半场交给你了七七。
纪三小姐泪光闪闪中,俞宁掩耳败退。
这种躺着也中镖的事,凤无忧遭遇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咳嗽了几声,迈着方步走上前来,笑嘻嘻地道:“是纪姑娘啊,好久不见。”
纪三小姐一见她,眼泪立刻收了回去,气势汹汹地问道:“凤小七,你一只丧家之犬,还敢这么嚣张,宁哥哥好男不跟女斗,你还当他是怕你吗?我警告你,离宁哥哥远点,别给脸不要脸。”
事实证明,纪子美绝对是一个不长记性的人,以前被凤无忧欺负了无数次,居然一点教训都没没长,每次碰面,都屁颠屁颠地上去惹她,忒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