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处,草丰林茂,一眼拳头大的泉自山壁涌出,沿着壁隙缓缓而下,注入一个水潭。
水潭只有两张席子般大小,水面碧油油的,也看不出有多深,水满而不溢,上面飘着几片落叶,一对正在恩爱的红色蜻蜓轻巧地落在叶片上,薄翼映衬着阳光。
突然水池里跃出一只钵大的绿蛙,舌头闪电射出,将其中的一只蜻蜓吞了下去,并将另一只蜻蜓拖下水,趁着这只蜻蜓用翅膀拍打水面挣扎的时候,青蛙再次浮出水面,将它也吃掉,很快,水面就只余下几圈涟漪荡漾……
就在这安静而充满杀机的水潭旁边,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庙。
庙已年久失修,正午的阳光,从残破的墙壁和屋顶中透进来,霓光变幻,有着异样的惨淡苍凉。山神庙前,放着一口不大的石鼎,鼎中香烟袅袅,味道古怪,却好嗅的很。安息沉速香,产自西域,气味沉清悠远,淡而纯粹;梅花瑞龙脑香,却产自极南之地的交趾,味道优雅芬芳,浓而猛烈。
制香的是位高手,将两种处于极端的香型,混制在一起,嗅起来泾渭分明,却又清沉浓雅,淡极生艳,有着奇异的和谐。
天镝暗分枝拂叶,缓缓而来,才嗅到那股混合的香气,便看到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残庙外、碧潭边。
那人身形颀长,面容古雅,眉深而秀,下颏上浅浅一圈短髭,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锐利如刀、神光湛然。身上一袭苍碧色的长衣,袍带当风,猎猎飞舞。
在香烟缭绕和断壁残垣的背景中,他站在那里,右手轻抚着斜插在腰带上的碧玉箫,身姿挺拔若苍松独立,孤独与无我、苍凉与迷离,萧瑟与温暖,落拓与洒脱,种种说不出的矛盾气质揉和,如仙如魔。
天镝暗瞳孔微微收缩,缓缓走了过去。
他走得不快,却也不慢,每一步的跨出,正好就是三尺,紫袍绶带,一双步云履纤尘不染,雍容自若,贵气十足。
那人也看到了他,却仍然没有动,只是静若月下孤松,沉着地等待着。
天镝暗行至距离山神庙三丈处,停身曼声问道:“阁下在等我?”
那人没有回答,锐利如剑的目光缓缓移动,像是在打量天镝暗。
天镝暗任他打量,片刻后淡声道:“你是何人?”
那人弓唇轻启,道:“你不是已经找我很久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声音低沉,沙沙哑哑的。
天镝暗双眉一扬:“你是‘止’的人?”
“我不是‘止’的人。”
那人声音平静,“我就是止,止就是我。”
天镝暗忽然笑了起来,道:“这么说,你是‘止’的当家老大?”
那人微一颔首:“没错。”天镝暗笑容一收:“何以证明?”
那人反问道:“我需要证明吗?”
“也许需要。”
天镝暗淡淡地道,“我虽然不怕杀人,但是却怕杀错了人。”
那人道:“只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反手握住了腰间的碧玉箫,缓缓抽出。
天镝暗秀眉一挑,振腕,拔剑。
“铮”的一声龙吟,掌中已出现一口剑。天青色的剑身,宽如并指,镌着精致的龙从云形的暗纹,阳光下隐隐有宝华流转,护手是一只生着双翼的青龙,低调而奢华。
那人目光倏然收缩:“碧落晴天剑!”
碧落晴天剑,百年前自铸剑大师欧冶玄手中问世以来,一直被排在江湖神兵中的第一位,当年剑神凌不凡执此剑,纵横天下无敌手。
自凌不凡去后,碧落晴天剑便不见踪影。
十多年前,此剑落到天镝暗手中,剑下斩敌无数,其中不乏像天渊楼主剑先生、黑渚域杀无情、南极王聂楚那样的高手。
利剑在手,天镝暗淡淡一笑。
他八岁之时,得到这口碧落晴天剑,到他十八岁之后,这个江湖上,已经很少有人值得他拔出这口剑了,但是面前这个人,虽然没有动,话也不太多,却令他有种莫测之感。于是,很自然的,他对此人破例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箫未出,剑未发,但气势已弥天铺开,一股强烈的杀气,排山倒海般压来,仿佛飘浮的烟雾,都在这杀气中凝结。
两人未动,却均感觉到那股宛如有实质般的杀气,不约而同地肃穆起来。
山风吹过,烟气凝而不散。
一只鸟莽莽撞撞地从林中穿出来,掠过天镝暗和那人的上空。
那人忽地就箫到唇畔,烟锁香凝中,响起了奇异的箫声。
那声音就像日破晓雾,凤鸣宫阙,清隽高迈,充满了强烈的生机与活力。
“铮”的一声,天镝暗长剑振动卷起青天云暮,身形同时拔了起来,一跃两丈,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飞虹,闯入仿佛有形有质的音符之中。
那人目光一闪,足踏罡步,箫声渐急,不住变幻,低吟时若寒蝉振翼,高亢处如山鹰呼啸,苍凉时若痛苦呻吟,凄厉处若恶鬼噬骨……
随着箫音的变幻,碧潭古庙的气氛也变得诡异起来,仿佛一下子从光天化日变成了黄泉地府,各路妖魔鬼怪喧嚣着大摆盛筵,鼓乐纷呈,群魔狂舞……
说不出的恐怖阴森。
天镝暗身陷在地狱的中心,掌中的碧落晴天剑忽然发出阵阵龙吟,声音如金击玉碎,由远及近,由低而高,由缓变急,与地狱箫声相合,宛如伴奏一般。
场地之中,箫声和剑吟声胶着,那只误入其中的鸟儿,仿佛陷入了流沙或者漩涡之中,不管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那无孔不入的力量,在其中凝滞着,沉沦着,片刻之后,劲气突然大盛,宛如火药爆开,随即,箫声和剑吟陡歇。
那只鸟在劲气激荡中,已被绞成一团碎肉,血雨飞洒,羽毛纷纷落下。
天镝暗从容不迫地缓缓落地,剑势未收,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人的神色不变,碧玉箫回守,箫口处,出现小米粒般的一个缺口。
“好剑!”他说。
好剑,不是好剑法。
天镝暗淡声道:“过奖。”
眼中连一丝得意都没有。
那人道:“再接我一招。”
长啸一声,人已似箭离弦般射出,身随形走,一箫指向天镝暗的胸膛。
与先前那一招音攻的华丽不同,这一招朴实无华,仿佛就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一指,却发出“飒”的破空之声,劲气激荡间,落叶飞舞。
天镝暗没有回避,握剑迎上去,拔剑很慢,出手却快,剑如闪电划过,却带着堂堂煌煌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