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问高无痕:“你怎么知道‘止’?”
高无痕道:“当然是因为——”
语声忽然停顿,一直带着愁苦衰败气象的脸,渐渐浮现出阴险歹毒的表情,一双眼睛也变成惨绿色,眼神恶毒而诡异,声音也阴森诡异起来,“当然是因为——我见过‘止’!”
话音一落,他的喉咙发出一种奇怪的吱啸声,那声音似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嘶哑低沉,完全不像是人能发出的语声。
随着这个声音,一团浓赤的烟,从茶寮的四面八方,涌出,翻滚,弥漫开来。
阳光正炽,那团赤雾翻滚沸腾,仿佛有生命般,裹挟着无数的魔鬼在雾中涌动,带着邪恶和血腥,席卷天地。
小小的茶寮后院,很快被赤雾吞噬,瞬间从光天化日,变成了幽冥地狱一般。
变生突然,凤无忧却并没有觉得害怕,她有限的江湖生涯里,碰到的怪事虽然不多,但比这凶险的却也有那么几件,最后她还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
她眼前已被赤雾遮掩,什么都看不清,但手却紧紧握住凤千丝,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忽然,她察觉身后的赤雾翻涌,有一只白晳修长的手,从雾中递了出来。
凤无忧正要对那只手下家伙,耳边已传来天镝暗的声音:“是我!”
凤无忧收回武器,怒道:“你不会说话啊!”
红雾里突然冒出一只手,搁谁都得吓一跳。
天镝暗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带到身边。
与此同时,赤雾中也响起了一阵怪笑。
那笑声并不响亮,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涌出来的,低沉、阴冷、恐怖、连绵,其中夹杂着噗噗的振翼声和破碎吱吟声,仿佛有无数的妖魔鬼怪正在破雾而出。
这声音太熟悉了,凤无忧脱口而出:“蝙蝠!”
看来蝙蝠夫人虽然死了,这手驭蝠的技术却没有失传……
随着她的语声,赤雾中,高无痕慢慢地站了起来,衣襟散开,胸膛上肋骨一根一根凸起,惨白的脸木无表情,口鼻间吞吐出赤色烟雾,眼中闪着令人心悸的暗绿幽光。
此时此刻,他已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个鬼,甚至一具僵尸。
这情景,十分像传说中的鬼上身哪!
凤无忧看着他,颇觉毛骨悚然,下意识地问了句:“你是谁?”
高无痕一字一顿:“我、是、止!”
凤无忧一怔,随即不屑地道:“吹牛吧你!”
传说中的“止”就长成高无痕这样?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高无痕居然从善如流,立刻改口:“我是蝙蝠。”
“你是猪!”
“我不是猪。”高无痕木木地道,“我会飞。”
“……”
凤无忧觉得又诡异又好笑,这丫的脑袋是真出毛病了。
赤雾中,怪声迭起,有蝙蝠的愤怒吱叫声、振翅回风声,有拳掌破风声,还有兵器劈在血肉上的声音。
凤无忧眼看着一只只蝙蝠尖叫着身首分离,血洒满地,知道帅孤裂、俞靖俞宁和碧落殿的人已经动手了。
她大喝一声,从天镝暗身后冲出,杀向高无痕。
她的身形也不算慢了,可是没冲出两步,便已动弹不得。
身后,天镝暗两根手指拎着她的领子,斥责道:“老实些。”
高无痕的喉咙里又是一阵压抑的尖啸,啸声未落,振翼声愈加强烈,赤雾被翼风激荡,卷起阵阵乱流。
“飒”的一声,他身子拔起,衣襟散开,发出呼拉拉的声音,也仿佛是蝙蝠振翼一样。
半空中陡然一折,扑向天镝暗。
天镝暗足踏天罡步,左手牢年控制着凤无忧,右手一扬,向高无痕劈去。
高无痕去势未绝,半空中无处借力,只得身子一沉,下扑之势虽止,胸腹处却空门大开。
天镝暗左足踢了出去,目标正是高无痕的小腹。
高无痕身子向后一拧,躲开了天镝暗的一腿,却没躲开他悄无声息攻来的一掌,硬生生地用胸膛受了,“哇”的一声,狂喷鲜血飞出院外。天镝暗飞身追上,信手又是一掌拍下。
高无痕根本无法闪避,只听得一阵咯咯的骨碎之声,肋下剧痛无比,不禁发出一声惨呼。
院外的赤雾比院内稀薄得多,高无痕躺在草地上,涣散的眼神虽然还有一丝清明,但鲜血正不住地溢出口角,流的胸膛上、衣服上,草地上……到处都是。
凤无忧往前凑了凑:“你说见过‘止’?他究竟是谁?”
高无痕怔怔地看着她,又呛出一大口血,嘶声道:“止,止是——”
刚说了三个字,天镝暗疾喝一声:“小心!”
凤无忧倏然低头闪身,只听“咻”的一声,有利箭天外飞来。
她的反应不慢,但那一箭来的实在太快,便这么一瞬,箭已透高无痕喉咙而过,将他钉在地上。
几乎在箭射来的同时,天镝暗的身形已然飞起,掠过凤无忧的头顶,射向右前方的山林——那只箭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
凤无忧没去理会他,将注意力放在高无痕身上。
大股大股的血从高无痕的咽喉冒出来,他四肢抽搐,眼睛翻白,喉咙中“咯咯”两声,双腿一蹬,气绝身亡。
随着高无痕的死,一阵“沙沙”的怪响,无数的蝙蝠从赤雾中钻了出来,在半空中围着高无痕的尸体回环飞翔,仿佛一群忠心的奴仆在向主人致哀,半晌,才向四面八方飞走了。
赤雾渐渐散去,所有异常的声音也已经消失,风吹枝叶,黄叶簌簌而落,愈显山岗幽静。
阳光正艳,秋正好。
凤无忧蹲在高无痕尸体旁,确定他绝对不会暴起炸尸之后,小心翼翼地从尸体喉咙处拔下那只箭。
这是一只袖箭,箭身乌黑,约莫三寸左右,细如婴儿手指,三棱锥的箭头,箭尾是一簇灰色的鸽羽。
一只江湖大路货的袖箭,但凤无忧确信,这只箭与先前射过自己的那一枝,是属于同一个主人,或者同一批的主人。
这个时候,茶寮内外的蝙蝠基本已经清空了,除了碧落殿一位侍卫不小心被蝙蝠抓了一把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伤亡,有大药师三千月色的再传弟子做主人,赤雾之毒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竺元之分派人手,有条不紊地搜查老高茶寮。
尽管知道刀王这样的老江湖行事,是不会留下什么线索的,但该走的过程还是要走一走。
帅孤裂来到凤无忧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凤无忧瞅着高无痕,喃喃地道:“我还有事情要问他,他居然提前死了。”
高无痕的话里,前后矛盾的地方颇多,比如他先说凤无忧绣的那块帕子,是不知道谁放在供桌上的,被揭穿身份后,又解释说是有人让他这么做的,这个看似合理的说法,到了后来,他自称是“止”的时候,又完全不可信了。
虽然天镝暗说,一块帕子代表不了什么,但在没有爹爹的确切消息之前,凤无忧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何况天镝暗根本就对她爹爹也不怀好意,他说的话必须得挑着听。
帅孤裂安慰道:“我想,高无痕前面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后来他性情突变出手,可能是中了毒或者蛊之类的,被人控制了。嗯,还有一点高无痕没有说谎,他的身后,真的一直有个神秘人物在的。”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与送信、玩具和纸条的那位是同一个人,他至少送了高无痕的命。
凤无忧问道:“帅大哥,你知道‘止’吗?”
帅孤裂道:“知道的不多。”
凤无忧喃喃地道:“高无痕被天镝暗打伤,本来差一口气就挂了,但只因为他说了‘止,止是——’这三个字,就被一箭灭口……”
沉思了一会儿,“高无痕那三个字的意思,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们‘止’的身份?”
帅孤裂道:“很有可能。”
凤无忧又道:“那么,那人为什么要阻止高无痕说出他的身份?”
俞靖也走了过来,道:“当然是怕被我们找出来。”
凤无忧眼睛亮亮的:“这也就是说,这人八成是江湖中非常有名的人物。因为如果是无名之辈,根本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俞靖讽刺地道:“这么明显的问题,你才想到么?”
凤无忧生气地瞪着他,道:“俞宁,你哥是天下最讨厌的人!”
俞宁一张黑脸东张西望,假装没听见。帅孤裂咳了两声,道:“我觉得,你们可以等一会儿再吵架。因为一想到那个杀死高无痕的人,不论是先埋伏的还是后潜入的,都没有被我们发现,我就觉得实在不能原谅自己。”
俞宁接口道:“我也不能原谅你。”
帅孤裂:“……”
凤无忧道:“我觉得这人很奇怪,要说他是善意的,他背后盯我的梢窥视我的隐私什么的,手段忒不光明;可要说他有恶意,他捉了俞宁,却只点了穴道并弄黑了他的脸,根本就没有伤害他……”
俞宁怪叫:“你还要他怎么伤害我啊?非得砍了我的脑袋才算恶意?”
凤无忧气他先前不帮自己说话,冷冷地道:“你的脑袋在与不在,没有什么区别。他要含有恶意,砍只胳膊剁条腿,就够你哭的。”
俞宁被噎了一下,忿忿地道:“我听你这话,怎么像是替那人开脱呢?”凤无忧板起脸:“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俞靖被吵得头大,按着额头低吼:“两个都给我闭嘴!”
凤无忧和俞宁同时闭嘴,然后同时对俞靖怒目而视。
帅孤裂忍不住好笑,这两个家伙真是一对损友,明明关系好的不得了,偏偏还时不时要吵上几嘴,这么多年俞靖没被折磨得疯掉,实属不易。
他岔开话题,道:“虽然那人没有对俞二弟下毒手,但是这也不能证明他心存善念,说不定是有更多的阴谋,也说不定……”
也说不定那人根本不屑于杀他——这句话太伤人自尊,帅孤裂没好意思说。
凤无忧和俞宁都没听出后半句的意思来,两人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俞靖暗暗磨牙:这两个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