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着实热的紧,江城大旱,芙蓉宫的井已经枯竭。府上的水有限,芙蓉宫能分到的水,只有两桶,够喝已算不错,用来洗浴便是奢侈。芙蓉宫住的人是静妃,曾是礼部尚书之女的身份。十七皇子是个滥情之人,娶了正室之后,他先后便又娶了好些个女子。正室明了,摆明面上十七皇子就有好多妾室,私底下也定是极多的,她不道破,也不忧伤。人们夸赞她好度量,其实,她爱的并非那人,又怎会介意。十七皇子当上皇帝之后,宠姬也多了,要是人人都能怀上龙种那还得了。若非皇后暗中操控后宫,现今北苍也不会只有九位皇子呢么少。即使皇帝宠姬极多,可他心里却只爱一人,便是李凩檀亲生母亲。
芙蓉宫的水根本不够四皇子喝,他现在每日皆要练武,练武便会流汗口渴,那一桶水都只能勉强维持。四皇子那年不过总角,活泼又不怕事,便自个跑出芙蓉宫去找水喝。他四处游荡,无意便走到了皇后的寝宫。日头毒辣,守宫的宫女也不耐不住,便找阴凉的地方躲懒,觉得这般日子定是不会有人来的。而皇后,则在午休。
四皇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去到什么地方,只是一味地走进去,最后瞎逛着去到了碧水亭。碧水亭是四面无壁的亭子,亭子里修筑一方池子,高约两尺,池中之水乃冰室化冰之水,也就皇后娘娘可得此特权。垂帘幔帐中,一人儿欢快戏水,好似这夏日炎风吹不进亭中。四皇子愣了会儿,缓缓走进去,伸手扯住漫飞的纱帐。定眼一看,好灵秀的人儿。
“你...你是谁?”九皇子吓得看着四皇子,脸上甚是震惊,怎会有陌生的人闯入这里。
“我....我是四皇子李凩宇,你是何人?”
“我...我是九皇子李凩菫。”
“胡说,我就没听说过什么九皇子。”
因九皇子深得皇后喜爱,皇后不愿让他与其他皇子一同识书习字,便另寻了一位学士教导他。就算是宴会,李凩菫也是呆在皇后身边,皇后居于高座,自然是看不大清。再则,李凩菫从幼身子便不大好,极少出去露面。由此,李凩菫与后宫其他皇子并不甚熟,就连其他妃子见到他也不见得认得出。
“没...没听说过?那我也没听说过你。”李凩菫嘟着嘴,他只知道自己有位哥哥,是太子,确是没记得有其他的哥哥。
“哇...好凉快的水。”李凩宇趁李凩菫说话,便伸手在水中晃动。
李凩菫游过去,拍了他的手,他立马抽回手抚摸着皱眉:“何故打我?”
“我许你碰了?”
“不碰就不碰。”李凩宇愤愤的瘪嘴,坐在了碧水亭的石阶。李凩菫就爬在水池壁上望着李凩宇的背影,天气极热,他背上的衣裳被汗浸湿黏在身上,鬓角的头发还在滴汗。这时的李凩宇已经累得不行,打算歇息之后在离开,虽然内心极不舍。他口干舌燥,好想把池子里的水饮干,可他知此事不可为。虽是热得不行,但此地也不可久待,他正打算起身离开,却被水泼在身上。那水冰寒,简直就是救命稻草。他愣了会儿,缓缓转头看着身后一丝不挂拿着铜扁壶的李凩菫一时不知所措,却又莫名其妙的面红耳赤慌忙转头。
“你怎不穿衣物?”
“我还没玩够呢,为何穿衣物。”
“不知羞耻。”
“羞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倒觉得该羞耻的是你。”
“你....”
哗啦~~~李凩菫又进了池子里。
“你若不服,大可进来与我一战。”
李凩宇站起身,转过去望他,皱眉头:“谁怕谁。”便麻利的脱自己衣裳,李凩菫微微歪着头,望着他只是甜甜一笑,却未多言。李凩宇进入水中,身体很快被水中冰凉冲击,舒服的不得了。手上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几块还未化的冰,难怪这水如此冰凉。李凩宇捧起水来喝了好几口,也不管是洗澡水,也不在乎水上漂浮的几片花瓣。
“咦...你怎么喝这水。”
“为何不可喝?”
李凩菫尴尬的挠了挠头:“我方才在里面小恭了...”
“你!”
“我怎知道你会喝这水...再说,谁会喝这水呀。”
“那你也不能在里面小恭呀。”
“我忍不住嘛。”李凩菫说完,又是嘟嘴,一副我也不是故意的样子。李凩宇望着他那般也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失声笑了出来,引得李凩菫也没头没脑的跟着傻笑。
这便是李凩菫与李凩宇初次相遇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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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凩宇握着李凩菫的手,回想着初次与李凩菫见面的场景,不禁轻轻一笑,可一低头,瞧见所思之人正躺在床上生命垂危,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李凩宇神情悲伤的喃喃道:“我....别怪我...李凩菫...你一定要醒过来...不然我,我永远不会安心。”
鸣棠站的位置离李凩宇不算远,耳中不能听清他说的什么,脸上不由显出一抹狡诈的笑容,心想:真真是小看了这李凩菫,为了夺得李凩宇的信任,竟不惜给自己一刀。一般人还真没这魄力,若是我....能杀李凩宇,绝不伤自己。
李凩宇守了李凩菫三天三夜,李凩菫才清醒过来,一睁眼所见,便是李凩宇憔悴的模样。李凩菫却不知第一眼见到的会是他,着实被吓了一跳。李凩宇对李凩菫的那份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们之间多余的羁绊若不是二人因私强制牵扯,只怕也没什么缘分吧。李凩菫强行羁绊,是因为要报仇,而李凩宇....他的心意,只怕无人知道吧。
“....咳咳...我竟然还能活着。”
李凩菫一开口,李凩宇内心再无顾忌,一把将其抱住道。李凩菫与鸣棠皆是呆住,鸣棠知趣,自然退散宫娥,自己也退出屋子。
不知该如何开口,那满心的欢喜只能用拥抱来表达。李凩菫微微皱眉,心里十分厌恶,厌恶这样的身体接触。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李凩菫的复仇了。什么猜忌和隔阂,现在全都没有了。下一步,就是要李凩宇死。
“四哥,为何不让我死了呢?”
“不许,朕不许你死。”
“我明白了...你恨我,你要我生不如死...如果你是这般想法,那便如你所愿吧,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让你看尽我的悲伤痛苦。”
“朕....朕现在不想看你受苦,朕要你好好地活着,陪朕享尽人间繁华。”
“好。”
李凩菫心中嘲笑着,与你共享人间的繁花似锦简直就是自找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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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何也未料到,会是现今这般。他的侍卫还在拼死抵抗,为了捍卫他的皇权而努力着。而他却坐在大殿的龙椅上,望着面前的人。眼前的美人儿,在几天之前还偎依在他怀里,对他说着甜言蜜语。而现在,那美人手持利剑,双眼不再柔情似水。他的身体毫无力气,他也猜到了,李凩菫在他这几日饮食里下了药。他望着李凩菫脖子上挂着的草蚱蜢,心里欢喜着。李凩菫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事到如今,李凩宇也不愿抵抗了。他没想到,李凩菫的势力已经遍布朝野。即使他顽抗,最终还坐上这个位置,也不会及李凩菫。因为他的民心盛强,君无民心则如空壳,一敲既碎。只是李凩宇心里有些后悔,后悔和李凩菫待的这几天,未尝他唇,未饮他涎,未品他味。
“很累吧,身体不能动,只能看着我一步步接近。”
“不累,能等到你接近我,而不再是我去接近你,就足够了。”
李凩菫皱眉,李凩宇死到临头还只会耍嘴皮,难道他以为他说这么几句话就能让李凩菫反悔。李凩菫不会心慈手软的,在他杀死李凩檀的时候,李凩菫心里已经杀了他一千次一万次了。
李凩菫缓步走上去,手捏的更紧了,今日便是替李凩檀报仇之日。他等的太久了,等的快要以为没办法完成报仇。李凩菫的眼睛的含着泪水,因为实在是太激动了,盼望着的日子终于到了。
当剑刺进李凩宇的胸膛,他没有尖叫,也没有痛苦皱眉,他只是淡然的看着李凩菫而后道:“我问你...可有呢么一次.....对我有些喜欢?”
李凩菫扯着嘴角一笑,泪水从眼角滑落:“喜欢?我恨透了你。”
李凩宇无奈一笑,伸手抹来他一滴眼泪:“那你告诉我,这为我而流的泪水又算什么?”
“为你而流?我是在高兴,高兴能够杀了你!终于可以为我夫君报仇。”
“你夫君?”
“我的夫君,李凩檀。”
“真有意思....可说来,你却还是因我而流泪。李凩菫....若有来生,我不要再遇见你。”
李凩宇说完这话,眼角终于流了泪水。他征战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从不曾怕。可当李凩菫持剑走来时,他竟有些害怕,害怕死。他想了想,终于在最后一刻明白了自己为何害怕。因为他贪恋李凩菫,宁愿活着受罪,只要能见到李凩菫就好,死了,就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些事情,真是会越陷越深。李凩宇如何告诫自己,断袖乃逆天之为,却还是陷了进去。
沙场点兵穿金甲,红阁媚儿抹朱红。金戈铁马英雄气,玉簪银钗娇似花。
我是那骁勇善战铁骨男儿,你是那倾国倾城男身女颜。
说来,我李凩宇配你李凩菫当是不差的。——李凩宇
李凩宇死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好似死在李凩菫手上就是他一生所愿一般。李凩菫看着他那样子更加气愤,连刺几剑才累的停下。
这时,一金光闪闪的人儿走了进来。李凩菫望去,微微一愣而后道:“你还未逃出宫去?”
“逃....能逃到哪去,即使活下来,我也逃不过自己的心。”
李凩菫望着华服盛装的女子微微蹙眉,那女子淡淡一笑,伸出手来,手上明晃晃的匕首,李凩菫看的真切。他慌忙奔向女子,可还是来不及了。匕首已经刺进去,血的鲜红让她身上的红纱更加美艳。
“你这是为何?”
她倒在李凩菫的怀里,脸上带着丝丝痛苦,她伸出手来摸着李凩菫的脸淡淡一笑,拿出脖子上挂的一个只有大拇指般大小的布囊道:“我十四闻你,便倾慕无比,世事难料,我却成了你四哥的侧妃,出嫁之时我便想寻死,得了枚毒药。可我没死...你知道为何吗?...因为我想,若成为四王侧妃能见你,那倒是无憾了。可我却从未见过你....于是我等...等...终于我成为了贵妃...而你却成了李凩宇的辉美人...哈哈...真是作弄人啊...”
“别说了,我找御医给你疗伤,你等着我。”
李凩菫慌忙的要起身,却被贵妃拉住,她艰难开口道:“我姓贺,名云仙,驾云仙落不及你。”
我出生之时,贺府之上浮现怪异云层,而我入了红尘,便周身带着淡淡金光。世人道我是那神仙转世,父亲便为我取了云仙这名。从小,我就当自己是神仙下凡,这世间没人能比我绝色。可后来,我听说了你,街坊邻里都说你才是天仙下凡的尤物。我便盼着见你,盼出了这份相思爱恋。——贺云仙
贺云仙死在李凩菫的怀中,她死前将毒药给了李凩菫,她说,总有一日李凩菫会用的上。她明明没有红夫人的预言能力,可说起那话来,好似真看到了李凩菫的未来一般。
李凩菫对贺云仙本不该有什么感情,可贺云仙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脑海里全是贺云仙的身影。贵妃宫殿的相遇,她的一颦一笑一惊,还有御花园中,她为他解围。这个女子,李凩菫不过见了两次,可却记忆深刻。这般的女子,如果李凩菫一早便认识,会不会有另一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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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凩宇的军队被逼到靠近大殿,无可退路,却还是誓死顽抗。李凩菫从大殿走出来,看了眼百层台阶下被包围的士兵,深呼吸吼道:“李凩宇已死,你们还不缴械投降?”他将手中李凩宇的头颅高举,微微侧脸望着闭目的头颅淡淡一笑轻声道:“这天下...终究不是你的。”
士兵望去,那白衣染血的人儿手持李凩宇的头颅,脸上妖孽的笑渗透人心。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慢慢放下了兵器。李凩宇已经死了,他们的坚持也毫无意义。
李凩菫见他们放下了武器,手一松,李凩宇的头颅滚了下去。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望着远方的白云淡淡一笑,好似在告诉李凩檀,他已经为他报仇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跪下,对着处高处的李凩菫吼道。而李凩菫则歪着头,冷笑的听着这些呼声。他看到了废太子、红夫人、叶柯,他们都跪在脚下。原来,这便是天子的角度。
李凩菫仰天闭眼,眼泪留下。
得天下又如何?除了我的影子,谁还留在我的身边?
站在远处观望的鸣棠叹了口气,看向身边之人道:“你离开皇宫吧,做个江湖大夫,可比在这明争暗斗的皇宫里做御医好多了。”
墨珩也看向他,微微一愣,撅起嘴道:“我早有那般想法,用不着你关心。”
“不是关心,是不想在宫中见到你。”
“你!你以为我乐意看到你...”
鸣棠淡淡一笑,拍了拍墨珩的肩膀,转身离开。墨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是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便作别了,鸣棠。”
有一种友谊,不是以相识开始,而是以怨恨开始。
墨珩一直讨厌鸣棠,讨厌他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人,讨厌他从小便与李璇偲相识。讨厌着讨厌着,便逐步成了怨恨。时常刁难鸣棠,有时还故意给鸣棠下药。而鸣棠知晓他是个路痴,偶尔便让领路公公带他到荒凉的宫殿去,让他留在那一夜作为惩罚。他俩现今大概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友是敌。有些关系,理不清了就不理了,一直这样,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