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死了。那个扛着犁具,赶着黄牛,笑吟吟地递给自己饼的老伯就这样死了。虽只是一个才认识不到半天的老伯,但他的淳朴,他的古道心肠,在十五岁的自己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因为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和尚,这个费荣居然活生生地夺取了两条无辜的生命。许应无力的靠在屋墙,心里满是深深的恨意。恨极了那个草菅人命的费荣,也恨极了那个冷眼旁观的秦奇,更恨那始作俑者严道子!
许应默念十六字经义,保持自己灵台清明,心神平静。心思转动,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可以选择离开,完全可以毫发无损的安然离去。但是,自己不能跟自己良心过意不去!自幼熟读圣贤经义,更是一路以来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怎么也不是那中熟视无睹、唯唯诺诺之辈!
但决然不能与亭中三人正面冲突,不然,后果难以想象。自己只能智取,可眼前,自己又该如何破开这已然困住的僵局?
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如觉,许应知道。可是自己根本没有觉得如觉是个罪人。那个夜晚灯下讲佛法,领自己破了求道第二难的小沙弥是个怎样的人?短短十五天,许应有了人生第一个挚友。如觉,只是一个受害人,一个寺庙被破、落魄逃命的可怜人。
只是弹指间,许应便陷入苦苦冥思中,前方亭中却又传来一声叱呵。
“还是没人说么?再没人说,我这刀可是认不得人的。”费荣眼神狠辣的看着眼前这群哭作一团的刁民,心中的气终于消了,只是自己的任务的确有些为难,眼前这些人很可能真的没有小和尚的任何消息。不过,既然跟随道子出来办事,就只管果断的行杀伐之事,不能表现得一无是处。想到这些,费荣的脸色变得更加残忍了。
“贼子,你们定不得好死!”
在费荣连杀两人,那股狠辣使亭中的村民都极为害怕,不再敢出声咒骂。可自己的父亲和未来夫婿都惨遭这贼人毒害,自己怎么能苟活!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见眼前这个女子倒是性格刚烈,难道没看到自己刀上的血可还未干?费荣冷笑一声。
费荣还要害人!亭中声音很快传入耳内,许应顿时又怒又急。
不能等下去了,只能这样。许应心底暗道,自己在脑海中已经演算了很多的方法和后果,可都不如人意。情急之下,顿生一计。如今还有一丝机会!
许应顾不得多想,双手疾动,从怀中拿出包裹,扔掉银钱,挑出衣服,撕下一块方布,扎起长发,再将头部紧紧包住,丝发不露。而且天色已黑,这样已经足够了。
把竹笛别在腰间,,将林贽留下的“求道录”放入怀中,又是快速的把其他多余的东西包作一团,一手扔到屋顶。
“阿弥陀佛,”起身,双手合十,回忆起如觉的神态语气,许应大声念了出来,很是庄严。
突兀的一声,让亭中众人都愣了一下。严道子半眯的双眼立即睁开,精芒转动,直望亭后石屋。
“道子,是那小秃驴!”费荣和秦奇也是反应了过来,两人双眼皆是兴奋,心中也觉得轻松了起来。这小秃驴,好让自己苦苦寻找。
“走!”严道子话还没说完,双脚便蹬开太师椅,步履生风,衣衫掠起,还没看见身影,就已经出了亭子!
自家道子当真不凡。见道子已经追了上去,费荣和秦奇自然不能落下,不再管这亭中众人,立马紧跟过去。
不过须臾,三人都穿过屋巷,来到了石屋墙角。
可是,这里没人!费荣和秦奇都是一脸诧异。
“道子?”两人齐声望向严道子。
只见严道子脸色稍稍凝重,微闭双眼,鼻尖略动,当即睁开眼,望向右侧一片田野。
“那个方向!取马,取火把,追!”
才说完,严道子已经纵身追了过去。
趁着夜色已黑,还没有月亮,许应更是抓住机会,在念完那句“阿弥陀佛”之后,立马根据记忆,朝白天经过的那片草丛奔去。自己只是逃,是肯定逃不过的,不说他们的快马,就是那个严道子,自己也不过只是蝼蚁一般!许应脑中仍在苦苦思索,这局,仍未破掉!
脚步加快,身行谨慎,双手轻快扒开挡在身前丈高野草,不敢作出稍大的声响。许应向后方稍望,三个火把如油灯般,直追自己这方向!
还得赶快!许应心中暗道。顺着官路,许应躬身探入路沟,一把将老丈白日里扔下的犁具提了出来,抗在肩上。马上转身又飞奔入草丛中,不敢有丝毫停留。
进入草丛,脚步稍加放慢,果然碰到了!
将犁具放下,伸手一摸,是一个小树桩,树桩上牛绳还在。许应解开牛绳稍稍用力一拉,绳子紧绷,并未松懈。黄牛已睡!许应暗道侥幸。许应趁机将牛绳绷直,力道适中,再绕住树桩打了个死结。
许应回头再看,那火把已经逼近了很多!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但许应深知越是如此越不能慌,自己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右手把犁具提紧,凭着感觉,再心里估算了下时机距离。许应快步走向牛绳横直的正前方,举起犁具,双臂用力,将犁把向下猛地砸如松软的泥田中,犁尖朝上,向自己身后稍倾。再摸了摸犁尖,掌中传来一道锐利刺痛感。
害怕不够结实,再抬脚把掩着犁具的田土狠狠踩了几脚,也顾不得去寻个石头什么的了。自己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一切看起来繁复,自己完成的速度却是极快。果然必须沉心静气,谋定而后动。许应还是不敢托大,还是快步回身往牛绳走去。
在牛绳和犁具中间处,猛地停住,双手急速的摇了一下野草。一阵“呲咧”声在这深夜田野中很是明显,不过,对于一个逃命的人来说,也极正常。许应知道,不得道都不过是凡人。只要火把不能接近自己,那严道子等人就和自己一样,只能靠耳力和鼻子来分辨方向!
回头看了看,刚才还是油灯的火把光芒已经如碗口大小!很快就要逼近自己!
许应立刻转身,直奔犁具,只不过,又有了一声“呲咧”。
做完这一切,许应脚步更快,行动也愈加小心,马上离开这里,折向进了右侧草丛。进入丛中,放慢脚步,悄身潜行。
费荣刚听到一声响动就加快挥动起马鞭,他现在想的只是尽快抓住这个小秃驴!只要自己完成了道子的任务,那自己在道子身边的地位肯定会大大提高!道子可是说过会在今年解开第五难,成功得道。一个二十岁的得道高人!自己必须竭尽全力,让道子满意!
很快,费荣又听到了一声响动。这小秃驴肯定是跑不过快马的,更何况自己带着火把,比他只能一头瞎撞要好得多,自己岂能错过如此良机!
双腿用力,猛夹马腹,右手马鞭急速挥打。自己肯定快了秦奇一线,这番功劳,已经在自己手中!
只是瞬间,费荣就是一马当先。身后的秦奇也听到了声音,不过动作还是慢了费荣一步,只能眼睁睁看这费荣直往前冲,心中很是嫉恼。不过在道子面前,自己也不能懈怠。
突然,费荣觉得身子猛地一顿,抓住缰绳的手被挣开,火把也脱手掉落,然后整个人就离马向前冲去!
恐怕是碰到了乱石残桩,费荣心里稍稍冷静,只要自己落地翻滚身子就好,应该不会太狼狈。
眼前漆黑的费荣只觉胸腔一阵剧痛,一股腥味传入鼻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秦奇和严道子也被眼前这瞬间的变化惊到。秦奇赶紧下马,提着火把直奔过去,只见费荣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胸口处血冒个不停,扒开衣服,竟有个拳头大的伤口!再往前定睛一看,一个明晃晃的犁尖还带着血!
“道子,费荣他,他已经死了。”摸过鼻息后,秦奇脸色苍白,声音惊慌的转身向还在马上的严道子说了经过。
“继续追!明日再来收回尸体!”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不愧是自幼聪慧,哪怕受了重伤,实力大不如前,居然还有如此心机!严道子对那小和尚开始重视起来。
秦奇也不敢违抗,只是稍微咬咬牙,快速上马。不过,心头冷静下来,还好自己没那么急功近利,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带着一丝惊骇,秦奇不敢再催动马匹,只是远远跟在道子身后。
严道子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属下现在的想法,不去揭开。这一切,都得等自己擒到了那如觉再慢慢打算。
身后传来那么一阵声响,许应自然知道有人中计了。再看看身后已经只有两束火把,他们肯定失去一个战力!许应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侥幸,不过现在还不是轻松的时候!他知道,严道子是不会放弃追杀自己的!
自己,仅仅是刚打开局面,离破局还是有些远!
知道这严道子是通过耳力和气息来分辨自己,许应很快就有了主意。
加紧脚步,严道子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正确方向,看见那个刚才还在自己左后方的火把竟这么快就直指自己后背,许应心弦紧绷。
绕开身边的草丛和荒地,许应又是折向,跟之前走过的路刚好组成一个“口”字型。他知道,自己一味选择一个方向跑,是决计会被生擒的!自己体力根本比不得那快马!
严道子已经有些烦厌了。那如觉居然如此狡猾,自己顺着他跑动的气息追过去后,发现气息竟然分散开了!
只好暂时停住,闭上双眼,鼻尖颤动,却还是一无所获!脸色凝重,严道子睁开双眼,带着一丝狠厉。咬了下牙,看来只能动用那道法了。严道子本来天资就是极高,自幼就拜入宁道府的宁岳书院,进阶极快。在一个月前自己的生日宴上,更是一举解开了这求道第四难,得了这道子身份,成就了一时佳话!但严道子绝不是什么自视甚高,欺世盗名之徒。这些,不过是伪装而已。
本来觉得对那如觉已经很是重视,不过现在看来,这还是不够!自己绝不能轻敌!严道子双眼精光一闪,立马调动自己体内道力,汇聚到耳朵和鼻尖。很快,就找到了方向。
严道子随即调转马头,扔掉马鞭,将道力一直加持在耳朵和鼻尖,丝毫不惧道力不足。直接向许应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