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终究是冷淡的,世界上什么药都有,独独没有后悔药。
每一次,在他的决定下受伤的,总是萧冷月。
包括四年前,那个流产手术同意书的签字。
萧冷月睡得很不安稳,眉头时不时地微蹙着。
展慕华用指腹替她轻轻地抹平,可是很快,就又皱了起来。
伤口一定痛得厉害吧?
展慕华心疼地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把她的手,紧紧地贴住自己的面颊。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按下了拒接键。
萧冷月好容易才睡着,他可不想吵醒她。
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本来不想管,但到底不放心,还是走到了外间的窗口,回拨了过去。
“爸爸!”萧箫的声音,在接通的第一时间传了过来。
“嗯,萧箫!”展慕华懊恼地想起来,一连串的事故发生,他竟然忘了把萧箫接回展家。
“我们今天要住在酒店吗?”萧箫委屈地问。
“当然不是,我让奶奶过来接你,好不好?”
“让小杜叔叔送我过去,不就行了吗?”萧箫很有主见。
“唔,那敢行,让小杜叔叔接电话,我告诉他一声。”
萧箫大喇喇地说:“不用,我跟小杜叔叔说就行了!”
没等展慕华再说什么,他就很干脆地挂上了电话。
展慕华瞪眼看着再没有动静的手机,不满地抱怨:“到底谁是你爸爸啊!当初可是小杜绑架的你……”
回到病房的时候,萧冷月还安睡如故。
只是那两条秀眉,却皱得更深。
指腹抚开了她眉心的皱纹,意犹未尽地继续描摹她的五官。
手指轻轻地沿着肌-肤的纹理,触摸着思念的旋律。
缓慢、深长的节奏,却让他心潮澎湃。
可是再怎么深重的感情,都比不上她背上的那个伤口。
月光如水,洒在病房的窗台。
伤心的空岸,泛着浅黛的颜色。
夜幕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除了一腔的柔情,竟再也盛不下别的。
在时光的尽头回望,他才发现印在心上的那张脸,还是明媚生动的萧冷月。
什么十年之约,二十年守望,原来统统不是。
他要的,是她的一辈子!
她的秀发,铺满了白色的枕头。
更衬得她那张脸,惨白如纸。
无浆的裸舟,潜行在早春的月夜。
泛着微光的银河,让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传说。
“牛郎织女……”他喃喃低语。
“嗯?”萧冷月略带着迷茫的声音,让他心中一喜。
原来,仅仅是这样一个模糊的声音,就可以让喜悦漾满他的全身。
仿佛从心底里开出花来,连季节都可以感动。
“你醒了?饿不饿?要吃点什么?”三个句子,自然而然地问出来,让萧冷月有刹那的迷惘。
眼前这个人,是展慕华吗?
虽然婆婆妈妈,可是眸子里,却是真切的喜悦。
“不是很饿……”
“那就是有点饿了。”展慕华主动地替她的话写上注解,“想吃点什么?芙蓉粥吧,容易消化,味道也好。”
他立刻打电话叫了外卖,说话的时候,脸上竟然一直露着笑意。
展慕华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但是那些笑容,大多都只是客气的,疏远的,礼貌的,带着两分寒意的。
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笑容,才是真的笑容。
但是,笑容并不会这样的频繁。
“我叫了粥,大概要十五分钟以后才能送到。”展慕华回过头来,温柔地解释。
“嗯,没关系。”萧冷月眨了眨眼,有点怀疑是自己伤后眼花。
那个笑容,仿佛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带着由衷的喜悦。
“今天的月亮一点都不亮。”展慕华没话找话。
哪怕是废话,只要对方是萧冷月,他也觉得安心。
“正月二十几了吧?要月中的时候,才会是满月呢!”萧冷月小睡了一觉,尽管伤口还在作痛,但精神却好多了。
“是啊……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我们悲过了,离过了,现在应该是欢,是合了吧?”
萧冷月失笑:“合过了再分离?”
“不会的。”展慕华摇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握着双手看朝阳落日。”
萧冷月怔了一怔,看着他平静的脸,有点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
眨了一下眼睛,她主动转换了话题:“刚才听你说牛郎织女,你也知道那个传说?”
展慕华笑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把我当外国人看待啊!”
“你在国外生活……”
“那也是十五岁以后才去的,中国四大民间故事之一,就算是小孩子,也是耳熟能详的。”
“这个故事,结局很伤感。”
“是啊,不知道是谁创作出来的,如果是我……结局肯定不是这样。”
萧冷月兴趣盎然:“那会怎么样呢?”
“我肯定会让牛郎和织女快乐地在人间生活!一年见一次面,这也算是喜剧吗?”展慕华不满地哼哼。
“至少,比不见面好吧?何况,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话说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两情再久长,也会恨不能**耳鬓厮磨的。”
萧冷月有点傻了:这算是表露心迹吗?
她没好意思问出口,只是把眼睛转向夜空:“今天可以看到银河吗?”
“勉强能看到一点轮廓,你这个角度不行。”展慕华把头低下来,摇了摇头。
“小时候觉得这个故事很美呢……”萧冷月笑着说。
“冷月。”展慕华转过脸来,正对着她的面部。
“嗯。”萧冷月觉得有些话蠢蠢欲动,却只是把话拼命地压了回去。
有人说,先付出感情的那一方,注定是受伤的一方。
“我不想再放开你,十年不够,二十年还是不够。我想要的,是一辈子。”
萧冷月觉得呼吸有一刹那的停顿,甚至连脸部的表情都来不及变换,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
展慕华有点焦躁:“你不懂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结婚吧!那个婚前财产公证,我已经让龙飞宇撤销了。”
呃?
萧冷月觉得连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要和你共享我的一切!”展慕华又说了一句。
为什么她的脸上,不因为狂喜而炫丽?
“冷月?”
难道他自作多情?
展慕华紧张地盯着她的眸子。
“你的意思是说……”萧冷月不确定地问。
“我要娶你。”展慕华迅速地接口。
仿佛是怕再一犹豫,就说不出口似的。
萧冷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为什么?”
她声音微哑,像是相信,又像是不敢相信。
展慕华皱着眉头:“因为……看你顺眼,不就行了吗?女人真是麻烦,什么事都会问个一二三四五。”
萧冷月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是因为萧箫吧?”
“当然这也是原因的一部分。”展慕华觉得似乎两个人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尤其是他这句话出口,萧冷月原来已经明灿若溪的眸子,又失去了光华。
“我的意思是说……”他想要解释,可是外卖却在这时候,很不识相地送了过来。
他懊恼地站起来,到门口接了外卖。
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萧冷月觉得眸子里水雾弥漫,一颗心在刹那间,又冷寂如死。
月光横掠,带来一室的冷清。
到底,她还是沾了萧箫的光啊!
尽管当初为了那个婚前公证,她很伤了一回心。
如今他撤销带来的欢喜,却终于因为没有听到渴望的回答,而丧失了喜悦的心情。
也许是她太贪心了吧?
得陇望蜀,说的或者就是她这样的人……
“粥还有点烫,我替你拿到窗台上去吹一吹。”展慕华盛了一小碗出来。
“好。”萧冷月用鼻音回答。
她不敢多说什么,怕声音的颤抖,又让他笑话或者紧张一场。
不管是同情,还是怜悯,都不是她想要的。
默默地看着他穿着西装的背影,喉咙口堵得发慌。
背上的痛,几乎感觉不到了。
只有心里排山倒海的失望,把她的心脏几乎撕成两半。
在他说着牛郎织女故事的时候,她几乎以为,他会说出……那三个字。
终究,她等不到的。
在他的心里,她并不是那样的存在。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是太奢求了。
粥的香气,渐渐地病房里弥漫,萧冷月觉得凉意,一阵阵地袭来。
满屋的白色,让她呼吸发紧。
小时候的经历,并不那么容易被遗忘。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怎么了?”展慕华走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萧冷月用一种近乎恐惧的目光,瞪着床头的那个柜子。
“我……想离开。”萧冷月弱弱地回答。
“至少要住一天,观察完以后才能走的。”展慕华无奈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一个医生吗?”
“我只是……”萧冷月咽了一口唾沫。
“明天,我和医生商量办出院手续,好不好?”展慕华无奈,用哄萧箫的口气,诱哄着她。
“嗯。”萧冷月不想给他制造什么麻烦,可是脑袋里的晕眩,却一阵阵地提醒着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粥已经凉得半温,展慕华耐心地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
喂的人,和被喂的人,都不再说话。
粥凉得恰到好处,只是萧冷月却吃得有些艰难。
往日的美味佳肴,换到了这样的环境,却什么滋味都没有吃出来。
机械地一口口吞咽着,展慕华有点不安地看着她的脸色。
“味道不好吗?”他问。
仿佛是被压抑的不适感,一下子被勾了出来。
萧冷月觉得胃部开始翻涌,勉强吃下去的小半碗粥,终于在脏腑里造反,忍不住“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