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莺手里捏着一张一百面值的纸币，站在夏日早上异常灿烂的太阳底下，简直要气死了。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早莺下楼吃早饭的时候，程小叙已经坐在餐桌旁了，他穿了校服，雪白的短袖衬衫加藏青色的西裤，身子坐得笔挺，像棵小白杨——反正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昨晚到底有没有打架，有没有负伤。
早餐很丰富，既有豆浆、油条、皮蛋瘦肉粥，也有牛奶、燕麦、培根、面包。早莺刚坐下喝了两口豆浆，程小叙已经吃好站了起来，将书包潇洒地一甩，就挎在肩头，朝门口走去。
早莺还记得昨晚鲁阿姨叫程小叙今天送她去上学，饭也来不及吃了，赶紧抓了两片面包，拎起书包跟出去，嘴里含混道：“等等我。”
程小叙倒是没有拒绝，不过也没有停下脚步或者放慢速度，出了门，推上他的山地车，早莺乖乖地跟在他的屁股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走出小区，程小叙停下脚步，回头看早莺。早莺很乖觉地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就见程小叙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然后一指马路对面，说：“看见了吗，那是公车站，自己会坐公车吧？”
不等早莺回答，程小叙一锤定音，“就这样，我走了，不许告诉我妈。”说完，长腿一迈，就跨上了单车，脚尖往地上一撑，山地车就唰地往前驶去，微风鼓起他的白衬衫，一忽儿就不见了人影。
早莺面上愤愤，嘴巴噘得能拴驴，捏着钱想，谁坐公交用一百块的毛爷爷呀？
还是慢腾腾地挪到马路对面的公车站，结果居然坐错车，一直到车子开了有半小时了，窗外的风景依旧陌生，早莺才惶急地奔到车头问司机：“师傅，圣高怎么还没到啊？”
司机师傅看了眼早莺身上那套圣牧高中标志性的校服，眼含同情道：“我这车不到圣高呀，到圣高要坐５１３，你怎么上了我的车？”
早莺一呆，欲哭无泪，匆匆忙忙在下一站下车，换乘了两趟车，才看到圣牧高中那辉煌的大门，还是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远远地就看见威严铁门后一尊“黑塔”，两腿分立，两手背在身后，目光如电，直射还有好几丈远的早莺。
早莺都想扭头就跑了——这是圣高的特产——孙教头，原名孙海峰，体校毕业，特别牛逼，听说圣高体育这一块儿都是他带起来的，每年的市运会省运会，战绩辉煌，没有任何一所学校能够望其项背。这人特别凶残，连圣牧的刺头都不敢在他面前撒野。
想早莺一个连袜子都要熨出褶来的的乖乖女，哪想得到有一天居然会栽在这么个传说中的人物手里。
大太阳底下，一溜儿小鹌鹑排排队，唯有早莺一个女生。
早莺丢脸死了，拼命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孙头背着手从他们面前慢悠悠荡过，又转回身立定，问：“干什么去了，脸上这精彩纷呈的，打架了吧？”
早莺一呆，就听见旁边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没，半夜起来上厕所磕门板上了。”
早莺偷偷朝右上角瞟去——仅仅是一眼，却让早莺整个人呆了一下，实在是很漂亮的少年，眉目漆黑而锋利，神态恣意而不羁，尽管嘴角青了，左眉峰也擦破了，鼻梁处贴着一块创口贴，但丝毫不影响他的耀眼夺目。
孙头冷笑了一声，讽刺道：“哟，这磕个门板还是花式的。”
这孙头嘴巴够损的，早莺没忍住，跟着一群鹌鹑嗤嗤笑起来，旁边的男生漫不经心地睇了她一眼，早莺咧开的嘴硬生生地又缩了回去，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假装自己是棵绿色植物，正在进行光合作用，心里不平——什么嘛，又不是她一个人在笑。
孙头面无表情道：“全体都有，一千八。”
顿时哀鸿一片，早莺简直要哭了，想她一个战五渣，初升高的体育测试还是她舅舅托了医院的人办的证明，要她一下子跑一千八，还不要了她的小命？
可，能怎么办？跑呗。
学校的跑道暑假刚刚整修过，闻着还有一股新鲜的塑胶味儿，鞋底擦着簇新的跑道，只闻喋喋的清脆的脚步声，这画面还是很青春很美好的——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矫健，在阳光底下你追我赶地挥洒汗水——如果早莺不在其中的话，那就更好了。
勉强跑了两圈，早莺已经气喘如牛，眼冒金星了，一个人忽然从后面跑至她身边，年轻身体散发出来的高热量一下子袭向早莺。
早莺扭头一看，可不就是那个花式磕门板的男生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一千八，人家就悠闲得跟玩儿似的，气都不带喘的，早莺怀疑他是练体育的。
少年瞟了她一眼，嘴角一牵，恶毒道：“小脚老太婆。”
早莺一呆，漂亮的少年已经轻轻松松地赶超了过去，更可恶的是他还故意转过身来，倒退着跑在早莺面前，嘴角一牵，毒舌道：“你这是跑呢，还是挪呢？乌龟的姿势都比你漂亮！”
早莺气死了，难得牙尖嘴利道：“这么臭的嘴，真浪费你那张脸，活该被打！”什么磕门板，幽默也不是这样的好不好。
少年的脸唰的挂下脸，咬牙道：“你说什么？”
“谢鄢再加两圈！”孙头站在跑道边上，两手抱胸，冲着早莺对面的少年吼道。
“****！”少年一个趔趄，差点跌了一跤。
早莺很不厚道地笑了，不过，谢鄢？这名字怎么有点熟？
早莺是拖了两条面条似的腿回到教室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之后，整个人如同散了架，连呼吸都觉得费力，上午两节课，根本是在云里雾里度过的。
之后照例是课间操时间，因为是周一，课间操改成一周一次的升旗仪式，早莺踩着运动员进行曲随着人流晃到操场站定，焉头耷脑地听千篇一律的领导讲话，领导讲话后又是学生代表发言。这个过程，她一向是任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上下五千年地穿梭。
不过，这回有点例外，因为早莺发现，台上那个声音清朗身姿挺拔一身无人企及的优等生气质的学生代表她认识——可不就是早上那个嘴巴毒得要死的坏小子？
虽然离得有点儿远，看不仔细，可大模样并没有改变。
早莺有点吃惊，还以为那肯定是个不好好学习的问题学生，谁知道人家混得如此风生水起，简直令人惭愧。吃惊过后，早莺又有点儿气愤，人模狗样的，嘴巴却这么坏，什么学生代表！
太阳底下晒了半小时，早莺头晕眼花，一回到教室就又趴下了。
“哎，转学生，”早莺前面的椅子被拉开，一个黄毛长腿一跨，就倒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拿着ＤＶ对准早莺，笑嘻嘻道，“听说你大早上的就被孙头虐了，来，谈谈感想。”
此人叫赵宥嘉，ＤＶ爱好者，早莺班上一朵奇葩。
说起圣牧高中，外界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非富即贵”，像早莺这样，姿色平平，智商平平，家境平平，就靠着她舅舅跟校长那么点拐弯抹角的关系走后门转学进来的，凤毛麟角。在所有人都对早莺这个莫名其妙的转学生不冷不热的时候，赵宥嘉同学却表现出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热情。
早莺身体酸软，行动困难，有气无力地朝ＤＶ镜头翻了个白眼。
赵宥嘉少年目瞪口呆，而后痛心疾首，“你……你……黎早莺小朋友，你学坏了呀！”
旁边传来啪的一声，是早莺的同桌金铃用力地合上粉饼盒，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往这边一掀，怒道：“赵宥嘉你能不能滚回自己的位子去，你在这儿，我连呼吸都都觉得困难。”
赵宥嘉自恋地摸摸脸，问：“是被小生我帅到窒息了吗？”
“是被你蠢到窒息了！”
这两个也是一对冤家，含沙射影是轻的，冷嘲热讽是常态，明枪暗箭不够还要加上大打出手，简直令早莺大开眼界。
“喂喂，顾西莹回来了！”不知是谁冲着教室喊了一声，轰一声，教室里仿佛被这个消息炸起大团的灰尘，各自为阵的人忽然都抬起头来，有惊讶，有好奇，有兴奋……
“哇哦，真回来了？”
“现在在哪儿？”
“正往这边来呢，估计是去校长室。”
……
看起来像是个大人物——
早莺好奇地问：“顾西莹是谁啊？”
金铃撇了撇嘴，又打开了粉饼盒，对着里面的小镜子仔细地挑弄自己的眼睫毛。
赵宥嘉兴奋地上蹿下跳，顺便给早莺普及常识，“顾西莹，我女神啊，上学期去法国做交换生了，这从时尚之都修炼了半年回来，肯定得更上一层楼了，噢噢，圣高要热闹了！”言语之间颇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一边说，一边已经猴儿似的蹿了出去。
不少人也跟着涌到走廊上，早莺被好奇心驱使，拖着半废的身体也挤到走廊里，水禽似的伸着脖子。不一会儿，就见到走廊尽头出现一个被众星拱月的女孩儿——
果然是有被称为女神的资本，身材高挑而窈窕，一头深棕色的长卷发柔柔地垂在腰间，同样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就特别地合身，肯定改过——早莺暗想，不过也不奇怪，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有几个女生的校服没有改过？差别只在于有的改得时尚点，有个性点，有的则只是低调点，内敛点。
皮肤雪白，眉目如画自不用多赘述，关键是这女孩儿的姿态，很轻盈，很古典，估计学过舞蹈，所以有一种区别于其他女孩儿的味道。
一声戏谑的口哨声响起，是赵宥嘉，一边执着ＤＶ目不转睛地拍着顾西莹，一边倒退走着，嘴上不忘贱贱地调侃：“哟，容光焕发哟！”
女孩儿大大方方地朝他笑了笑，依旧目不斜视地朝校长室走去，留下一地的赞叹。
早莺没能免俗，赞道：“真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