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人大呼：“火烛喇——（着火了）”
“快滴（点）来救火啊——”
举目望去，一道火的巨龙从作坊方向腾空，随之隐约传来好像是惨号——
“快快！去救火！”看热闹的老老少少再也顾不上老街那点破事了，抄起家伙，纷纷朝东边（着火方向）赶人赶水。
那几个打赌的见别人跑路，自然也就无心恋战，开始讲数口（讲条件和结果）：“不输不赔怎么样？”
“可能吗。输局已定要赖是不。”
“谁输了，不还有一彪人马吗？”
“你是说还有一帮乡下仔吗？”
“是啊。”
“连区锋锋的人马都冲不进，指望这帮乡下仔，速速磅（速拿来）。别耽误我看欧锋锋下一个杰作。”青年人打开手掌要东西了：“你还嫩，让师父我教你吧。你看见区锋锋的脸色没有。”
“脸色？他脸色咋啦？我又不跟你赌脸色。”
“说你嫩，你还不服，”青年人说：凭这脸色我敢说，只要跟着区锋锋还有好戏看。呆在这——你等着看逑。”
年轻人不甘心地：“呆这怎么喇，诶诶，你别说虾套鱼扯那些不搭界的，咱们可是说好了，冲不进去我才输。我得在这守盘。”
“那冲进去了没有。”问完，青年人还长舌一句：“守你个死人头。”
年轻人不理会后句，只答前句，“目前还没有，但你朝那边看，”说着就指向一处说：“这第三波冲不进去才算我输。”
“少来，当初没人说第三拨、第四波，快给我粮票。我要去看欧锋锋抓人。”
“你说欧锋锋去抓人？抓小炉匠？”年轻人不相信，说：“我说，欧锋锋这是回家询问他的祖母大人去。”
“我说抓人，你说回家，是不是又赌一铺（一局）啊？”青年人说。
“赌就赌！怕你还不成！”
“睬你都傻，上一铺都还没结。”
“要不这样，适才的算不输赢，我这有五斤省票你先拿去。当我施舍给你。接下来这铺我跟你赌，赌法依旧，区锋锋回家我赢，区锋锋去抓人你赢，全国粮票归你，怎样？”
“行！”青年人不假思索，抖了抖手：“拿过来，压压彩。”
“给你——饿死鬼！”轻年人抓住机会奚落对方。完了掏粮票给对方。
～～～
区锋锋的脸铁青铁青的，从侧面看甚至有些扭曲。急于报仇雪恨的他，此时正被人流包围着。那个年青人可能就是捕捉到这点而猜他的去向，他猜中了，就是去作坊抓人。不过，没喊火烛时，他是扒开人群走，可半道上有人喊火烛，他就突然变得脚没根，像被人推着走似。被人推着走一段后，他脑瓜子轰的一下，兀地冒出个想法：“不好，不会是小炉匠要自绝于人民吧？”想到这层，他马上起跑，马上招呼队伍跟上他。当然只能是小跑，还得边跑边呼喝：“闪开！开水来啰！闪开～～”
老街的人越来越少。鼓噪振动自然也就减降。这时候师傅的心才算定下，只见他长长出了口气，把那对老在转圈儿的耳朵停下，人也开始活络，话也往好地说：“我就说嘛，这世道还是好人多，一方有难～～。”
可没等‘八方支援’说出，第三杆人马已经杀到，有十来个人。虽没前两次的人多，但还真像是完不了，要拼命似。虽然大部份着装补丁，腰间上甚至连一条军用皮带也不曾有，但还像一回事，纪律井然，有组有织，不足的是；许多人身上没几两，呈营养不良状，甚至有的呆头呆脑，就算是铺开架式，也不足以兵威镇遏，唯一能令苏国跃骄傲的是，他的队伍没有半点杂质，说冲就冲说打就打，只要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赴。这支队伍齐刷刷的目光不是天空对白云，而是礁石对海浪，目标正前方——门廊大门由一对青石墩支撑老宅门。
同样，苏国跃也拿正眼看那里，可没看多久就犯难了，只见他双眉紧拧，给人觉得有点不协。能不犯难吗，手中没有一把锯一把斧，只有十字镐、锄头，如何搞开道门还是个问题。“要是有几把斧头就好了。”他不由的轻嘴喃了上来。
不经意的说，却让那个报信听的真切，于是回应：“要斧头有，我去找周观喜那伙人要去，他们带斧头了。”
“这时候去找还能找到吗？”苏国跃说：“我说你倒不如去借两把砍柴刀来。不过，不是你去，你派一个人去就得。”
““连长。借？城里人那么抠。能借得到吗？”
“那就去买。”
“啊！大件事，”那个报信的突然想起，说：“你不说买我还忘了，这下完蛋了，活动经费给区锋锋卷走了，莫说买砍柴刀，午饭还成大问题了。”
“这个问题不是问题，只要进得去，我就不相信高家的米缸里没有米。”苏国跃说：“我这有伍毫纸（5角）。让大家凑一凑，买刀！”
“对对，攻进去，中午吃白米饭！好像许多兄弟有时间没吃上白米饭了。”那个报信的说：“我这也有两毫纸（2角），我去跟大伙说说，我知道肥仔身上有伍分钱，到时就算是买不了柴刀，也买把菜刀回来。”
“菜刀能行吗？”苏国跃说：“拢条好像是铁木做的，砍下就卷。”
一会说凑钱买刀，一会又说刀砍不了，那个报信的犯难了：“那怎么办？”
苏国跃说：“动动脑子行不。正门难于突破，我们就给他来个迂回包抄，去挖墙脚，拿十字镐挖他娘的一个窟窿钻进去。或上房顶也行。”
那个报信的耸耸肩，觉得有点烂，但没说什么，他去指挥队伍唱‘下定决心～～歌’了。
高亢的歌声再次响起——
“瓶儿，他们又在干什么。”师傅被骤然响起歌声惊着，忙转回身问：“这是什么人在门前唱歌？不是又来捣乱吧。”
水瓶儿自始至终也没打开大门，视线一直在五米六米以内，师傅一喊，自然就踮起脚尖往外瞅，不瞅犹可，可这一瞅已叫苦不跌：“啊！？全是陌生面孔，雷打啊，这不是乡下小孩是什么。”从大部份穿补丁衣服来看，不难看出是村里人，“雷公啊！他们来砸门犯得着吗！”
然而，还真别说，划一的队伍，兼摩拳檫掌、跃跃欲试的表象——还真是来砸门的真军。
“你说什么。瓶儿。”师傅没听清楚，追问：“这是谁家的捣蛋鬼。”
“师傅，帮细路（些小孩）好像不是城里人，我看半天也没认出一个。”
“不是城里人那就是乡下人啰。”师傅说。
“没错，是乡下人。”
“那你还不快点月月辩认一下。看她有认识的不。”
“哎呀！这个月月死哪里啦。”水瓶儿这才发现女儿没了踪影。
“月月刚才跑出去了。”
“那怎么办师傅？”水瓶儿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师傅说着，解着，忽地就折回大门顺势一躺：“有我瞎子在，休想踏入半步，除非从我尸体踏过去。”
霎那，对青石墩中间，打横着师傅身躯。还有根打狗棍抡个没完。
到此，聚在门前这帮乡下来的小伙子，三五一群，向东西两側散出。每一群都有一把十字镐，他们沿墙根走。搞什么迂回突破。专找纰薄处开挖。仅有仨直奔大门。
有师傅在，这仨没敢靠近大门，待离拢门两米处叱喝：“喂！地主婆开门！接受无产阶级**********的战斗洗礼！”
“谁是地主？”水瓶儿不甘示也瞋喝回头：“我的成分是贫农，我是国家干部。谁是地主，这里面没有地主，洗什么礼，你们滚蛋。”
“不是地主，不剥削人民，能有盖这么大的宅子吗。”其中一人说。
“是不是地主，口说无凭，把户口本拿来看就知。”又其中一人说。
“查户口本轮不到你门这些细路仔，”水瓶儿说：“但今个破例，我去拿户口簿来给你们看，我叫水瓶儿，在旧社会我比你爹娘不知要苦上多少倍，因为你们爹娘好歹有个姓，可我连姓都没有，知道吗～～～我告诉你们，要是户口簿写的是贫农，你们从哪来就滚回哪，怎么样。”
“这～～。”那仨面面相觑，半晌没答上来，不过最后还是有一人说：“看过再说。”
“好，我这就去拿，你们等着。”水瓶儿说完，扭头就跑。她想把死马当活马医，因为有身分证明总比没身分证明好，就此博一博。
这是苏国跃的鬼计，想利用门口的仨分散里头人的注意力，掩护挖墙根掏洞。这一阵子，苏国跃正为自己兵分三路的杰作得意：“哼！一根打狗棍想挡住革命小闯将革命行动，这～这可能吗？我不和你正面冲突，也不和你对话，你就干守在那舞根棍子吧，没准等十分钟，你家四面墙都给你掏个大洞，看你瞎子是守口还是守洞。到那时，只要我的人进入那就云开日出——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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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高月月不是飞下台阶去迎一个人吗，此人就是妈妈的好朋友金于海同志。金于海同志是县武部的第一政委。县团级干部，也是她们家认识最大的官。高月月管他叫金叔。背地里却叫他肥佬叔叔。
金于海去军分区开会，已经好几天了。连续好几天不见水瓶儿的美影了。这个政委人在外，心却一直系着水瓶儿，当有空时他就想：“是不是几天没见的她会变的更美了嘞。”他呀，昨晚九点军区部署今年的征兵任务后。他就想借车连夜赶回来，可细一想，回到梅镇再快也得11点。那会水瓶儿已经宽衣睡觉了，他得尊守她九点准时作息规律。这才打消念头，耐着性子在军分区招待所撑了一宿，觉是肯定没睡好，今早晨号一响他就爬起，早餐顾不上吃，在食堂揣几个馍，灌满一壶牛奶，就到小车班跟老部下要了辆吉普车往梅镇赶。这紧赶慢赶捱到十点钟，车子才到达目的地——人武部大门口。
可金于海迟迟没下车，原因有二，一个是发现马路人流不像往常那样穿梭，都冲一边去，且急匆匆。嗅觉灵敏的他马上觉得哪里不对路：“咦～～”他在考究发生什么情况，想找个从车边经过的人问问；再个就是心里有个小九九耽着，因为他在军分区搞到一套女军装，就在挎包里，他很想第一时间展现军装给水瓶儿的宝贝女儿高月月看，爱屋及嘛～～，所以他在先回人武部还是先去高家老宅；这个问题上做选择。
车子和里头坐的金政委很快就让坐二楼办公的崔政委发现了。开始催政委还以为军区给下面配车了，一个高兴地哇了起来：“哇，金于海真了不起，开完会就给咱们弄辆车回来，走！大伙看看去。”
这一说完，二楼好几个政委立即从各自的办公室走到回走廊。凭栏认认真真端详一番～～；一楼的连长、参谋也不甘于后——纷纷走出；崔政委最积极，早早就从二楼撵了下来：“嚯！伙计你真行，给整辆车回来。还是苏联造。”
“这车是借的，整什么整。”金于海说：“怎么能比的上新‘北吉’。”
“这不是想慌了吗？”崔政委说：“嚼蔗渣也比空肚子好。”他加了比喻。
“不行，堂堂一个县团级，怎能不配新车。你等着，过些时候我给咱部弄辆斩新的。”金于海说完就指着大街说：“伙计，这县城今怎么啦？”
“哦，”崔政委不以为然：“老街有人闹事，老百姓赶过去看热闹。”
“老街？”金于海怔了怔：“闹什么事？是什么人闹事？”
崔政委看四下无人便说：“还不是那帮神憎鬼厌的红卫兵，这帮小子毁完庙没事可搞现又搞什么抄家。”
“抄家，抄哪一家。”
“不知道，我也懒得理。”崔政委说。
“不行，老伙计，我得看看去。”金于海突然有预感。
“好好好，去看看。算你出差回来，先到到家搁行李，准了。”崔政委诡趣道，完了勿忘补充：“快点转移。趁这帮参谋还没合围，回你那个家去。”
金于海迅速从车内拿出李行袋交给崔政委说：“劳驾，帮我先拎回办公室。”完了便对司机说：“走，再拉我一段路。”
吉普车一溜烟跑了。
“诶～诶～，”一帮连长、参谋刚围上来，还没摸到车灯，车子就跑了。他们在原地诶个没完：“诶～诶～，这是去哪呀。”
“回家呗。”崔政委恶作剧似。
“回家？”众人面面相觑。
有的还手指指，比划着大院里外说：“这～～这里头的不算家喇？”众人又相视而笑。
“算老家。”崔政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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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么回事。梅镇县人武部的综合业务楼，就两层楼，这两层楼中间段还是个空心，这空心可容一辆解放牌自由进出，由大铁门把守，但从不关门。从大门往里就是大院，大院偌大，偌大，有操场，也有营房，当然也少不了营地宿舍和将军楼，所有人武部的在职军人全住在大院里。金于海和其他几个政委住将军楼。径直往里走就是。可金政委回家却往外走，这可是第一遭，所以同志们当时就面面相觑。然而，同志们也诚然知道，金政委可能近期会有个新家，这个新家可能在外头，估计会是高家老宅。因为金政委已离异几年了，再续也是人之常情，目前正对剧团的花旦——水瓶儿发起总攻。诚然，同志们理解金政委有可能已攻下了水瓶儿。也就是说，梅镇县人武部一旦分发喜糖，他们就又有新的第一军嫂了。为了炫耀，或为了证明人武部的实力，露点家底给嫂子看，金政委第一时间带吉普车去会嫂子，那也是情有可原，理所当然～～。
车子不进大院，不管人武部的同志们怎样解读，反正此时此刻，金于海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水瓶儿。连续好几天不见水瓶儿的倩影了。金政委可是人在外，心在梅镇，有空时就想：“是不是几天没见的她会变的更美了嘞。”他呀，昨晚九点军区部署完今年的征兵工作；宣布会议结束，那一刻他就想借车赶回来，可容细一想：回到梅镇再快也得11点。那会水瓶儿已经睡了，他得尊守她九点准时作息规律。才打消念头，耐着性子在湛江撑了一宿——没睡好，今早晨号一响就爬起，早餐顾不上吃，去食堂揣几个馍，灌满一壶牛奶，就到小车班跟老部下要了辆吉普车往梅镇赶。这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十点钟才回到人武部。这也算是赶回来及时。
梅镇就巴掌大，“再拉我一段路”其实也没走多远，就是多拐几道弯。这不是金于海想显摆什么，他主要是为了抢时间。当车子到了新街老街的交汇处，司吉耸了耸肩说：“首长，走不动了。”
“这人也太多了。”金于海非常理解，就在交汇处，背上挎包下了车。但不忘叮嘱：“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别把车丢了。”
“是！首长！我人在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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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金于海笨拙的胖体刚出现在街口时，就给高月月瞅了个正着。也就有了前说。那会的高月月目无旁骛，不是挤就是跑，一个劲地往东，在这个过程中只说了一句：“师傅爷说的不准确，什么不堪回首，应说铭记历史勿忘英烈。”
高月月与金政为碰头后，便如实向金于海反映了情况。金于海二话不说，在原来大步的基础上再加大，可无奈的是，这时候人群听到救火声都往这东边涌来，金于海只好拉着高月月躲到路边，确保人生安全，等人流通过后，这才跨大步走向高家老宅。高月月紧跟其后。
在半道上，高月月忽儿瞅到有人挖墙脚（根），就大喊道：“金叔叔，你看，他们在挖我家墙脚。”
金于海马上站定，左手叉腰，右手则搭凉棚——寻目标。好不容易寻到目标，反倒是吃了一惊：“那地方也是你们高家的？妈呀！这老宅要延伸到什么地方去？”
“啊？”高月月也甚是吃惊：“你金叔原来从未游走过我家全貌嗄，～～合着每次来就只钻妈旦的顾影自怜的花房呐？”
金于海听见就尴尬，但还得强撑：“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不就是一间卧房吗，有那么多名堂吗？”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高月月觉得话有点损，就闸住了。手指前方：“在那，你快看看。”
大门西边墙快到拐角处，果然见几个人在轮着十字镐在扩大排水孔～～。”
“嗯？这几个人好面熟哇。”金于海贸地一看。
“我怎么也觉得面熟呢。高月月也沉吟：“呦，想起了，好像是塘西公社～～。”
“对对！是塘西人武部的子弟。”
“四个都是吗？”
“那个轮镐的和那个站着叉腰指挥的，只有两个是。”金于海说：“月儿，你去叫他们过来。说是金叔叫的。”
“好嘞！”高月月还没说完，就跟疯一样飞奔过去：“喂——停手！塘西人武部的子女，金政委——你金叔在这，快停手。”
报信的那个为之踌躇满志在哪里指点这，指挥那。忽地听人呼，“金叔在这”，猛地一睁眼就四顾起来。这不看犹可，一看就吓得他冷汗直冒，脸面腊黄，临了，一句：“完了——”然后就情不自禁用舌头敲打上颚：“督！”的一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