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任白侠在旅店外发了一场疯,但是这场雨好像是天然的屏障,为他遮挡住了声响,没有吵醒店里熟睡的父子。
回到房间,任白侠浑身不适,喉咙里像是堵进了石块,脑子里像是倒进了泥浆。他发烧了,病得很重,神志不清地躺到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这期间,许归进来找他,发现了他的病情,连忙通知父亲,准备了汤药。他们叫不醒任白侠,只好焦急地等待。
大约下午四点钟的样子,任白侠艰难地苏醒过来,在许书的照料下,喝了药,又昏睡了一个多小时,精神才好转起来。他坐在床上,尽力调息,勉强使眼睛不再发花,大脑能够正常地运转。然后走出房门。
许书看到任白侠,关切他的身体:“你该躺着的,哎呀,怎么回事,夜里发了高烧,太奇怪了!”他请任白侠坐下,关上了门,把冷风阻挡在门外。
桌子上摆放着晚餐,鱼肉散发出温暖的香气,啤酒也闪亮着金黄的光彩。
许书说,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叫醒任白侠,给他送点食物,现在他来了,正好趁热吃一点。
任白侠没有食欲,请主人们自便。想起迷糊中喝下去的汤药,他说:“你的药十分有效,我刚才出了热汗,感觉好多了。怎么你家中会有这些药呢?”
许书说:“哈哈,你别看我这个小旅店,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它应有尽有!”
许归也补充着:“是啊,我和爸爸每隔几个月会去一次千北镇,在那里购进货物。千北镇很远的,早上出发,要到下午才能到,买这儿又买那儿,很快天就黑了。”他变着嗓音告诉任白侠:“其实我很喜欢天黑,因为这样就能在镇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来。”
“你这小子,就爱热闹!”许书嘟囔了一句,大口咀嚼起食物来。
任白侠问:“可你们卖给谁呢?我看你们这儿没什么客人,应该是位置太偏远的缘故。”
许书满不在乎地告诉任白侠:“没有客人也不要紧嘛,自己留着用。我们在这里住家生活!我们也种田,菜园子里的蔬菜吃不完。做生意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许归补充着说:“嘿嘿,所以说嘛,罗杰算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了,每次他和船员们来,总要把我们的啤酒喝光!”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平稳干脆,不急不慢。
许书起身去开门,一边纳闷:“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一边又冲任白侠笑着说:“你还说没客人呢,这不马上就来客人了?”
门缓缓地打开,屋子外的雨声更加清晰地传入耳朵。许书“咦”了一声,门外没有人,只有一根木杖,它在门开的瞬间做着敲门的姿势。
“这是什么东西!”许书打量着木杖,它是暗红色的,表面光滑暗亮,最上头还镶嵌着一颗暗绿色的菱形宝石。
许归应声奔跑过去,伸着脖子审视那木杖,惊讶地说:“它怎么会站着?”他想到任白侠那把会飞的剑,转过头用眼神把他的疑问抛给了任白侠。
但任白侠坐在凳子上,一时间也无法解答。
许归好奇地伸手去抓木杖,木杖好像长了眼睛,向左边避开了。许归“咦”了一声,又敏捷地向左抓去,木杖又以更快的速度向右避开。许归双手齐用,以为这下它无处可躲了。却没想到,木杖迅速地后撤,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大雨中。
黑暗里,一只手抓住了木杖。这个人向前迈开步伐,走进遗漏出来的微弱灯光里,显露了身形,她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披着一件灰黑色的斗篷,并没有带上斗篷的帽子。大雨浸湿了她的长发,使它们凌乱地贴在她长长的脸颊上。但她紧闭着的狭长嘴唇的一角轻轻地上翘,显示出她并没有因为淋了雨而心情沮丧。
女人无声地走上台阶,身高已经超过了许书,她站着,昂起下颔,低下眼睛,跟面前的一老一少对立了两秒钟。她说:“你们不打算请一个饱受风雨的女人进屋歇个脚吗?”
许归被她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吓到了,怔在那里。而许书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哦,快请进,姑娘。你完全淋透了,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你一定冻坏了。”
女人没有回答,她跨进门去,径直地往里走,看到坐在屋子里的任白侠,盯着他看了两秒钟。而在这两秒钟里,任白侠没有抬头回看她。她笑了。
她一边环视旅馆的装饰,一边高声回答许书刚才的话:“我的脸很难看吗?”
“哎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啊,你的脸被冻得煞白,没有一丝血气。”许书这么解释着。
“没有血气?你骂我是个死人吗?”说完,女人转过头来,含着脖子,用阴寒的眼神凝望许书,吓得许书不知说什么好。她哈哈大笑,笑声刻薄,盛气凌人。她说:“你们准备了热水吗?我要洗个澡,让你们瞧瞧活人是什么样子!”
许书没有被她的无礼触犯到,他更加关心一个淋了雨的女子的健康问题。他说:“当然了,热水随时供应,就在后厨!许归,带客人过去。赶紧去泡个热水澡吧,不然你会感冒伤风的!”
女人稍显满意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她打量着屋里的三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我一个女人,你们三个男人……叫我怎么能放心去洗澡呢?”
许书表情尴尬地说:“你多虑了,姑娘。我们都是正派的老实人,不会做什么下流的事。你放心好了。那个是我儿子,而这一位来自牛贺学院。”
他的话并没有打消女人的疑虑,女人略作思考,又好像是早有预谋,斜拉着她修长的脖子,走到任白侠的面前:“牛贺学院?我是有所耳闻的,正派、精英、高尚、勇敢,好像所有的漂亮话都是你们的代名词。那么请你替我在门外守着,可以吗?”
任白侠既没有看她也没有答她,他自有一种不俗的气质,表现得对这个女人很关心。但他的心中正做着推测,巨鸟、大雨、窗边的幽灵面孔以及移飞的手杖,这些怪异的现象聚合在一起,全都指向这个女人。她是什么人呢?她身上隐隐散发着的诡秘气息,仿佛似曾相识,幽深诡异、变幻无常、难以捉摸,很像一个巫师。任白侠不会巫术,那种魔法在牛贺学院是被禁止学习的,没有这一门课程也没有这一类老师,但关于巫师的传说从来都是学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许书为难地看看任白侠又看看这个女人:“这,这不好吧,这个少年下午发着高烧,身体很不舒服。还是让他休息,我儿子替你守门吧!”
女人断然否决了许书的提议:“我还有别的事要你们来做。这个店里,有什么吃的吗?”
“这个当然有啦,你想吃些什么?”
女人说:“把你能够拿出来的全都拿出来,分量可以不多,但我要尝遍每一种食物!”
她取出两块金币,把其中一块放在桌上说:“这是我的住宿和饮食的费用,我想应该够了。”
她捏着另一块金币走到任白侠的跟前,张开手指,硬币“叮”的一声落在桌子上,像陀螺一样兀自地打转。她说:“而这,是你为我服务的酬劳!”
许归的双眼大放异彩,他拿起硬币,倾慕地说:“哇,你这么有钱,你从哪儿弄来这些金子的?”他看着手中的金币,它的一面塑着一位霓裳仙女,另一面塑着一只老鹰。
“从遥远的东方。”女人这么回答。
任白侠终于从他枯坐的地方站了起来,把属于他的金币放到许归的手里,并且说:“这是我这几天的费用,我说过我会付钱的。”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话,他接受了女人的要求。女人说了句“很好”,带着胜利的笑容进了后厨。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任白侠抱着他的剑背靠浴室外的墙,他双目静合,因为身体不适,加上等待的时间太长,他早已昏昏欲睡,思想断断续续地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不要在我的门外睡觉!牛贺学院的人很爱这么玩忽职守吗?”墙内传来女人严厉的嘲讽声。
任白侠张开双眼,竭力驱赶浑身的倦怠,回击道:“如果我知道这份工作需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我会要求更高的报酬。我还在想,要么是这里的水不够干净,要么是你的身上太肮脏了。”
女人听出了任白侠的嘲弄,但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怒意,也听不出来戏谑:“这里的水很干净,太干净了,以至于毫无灵性。它冲刷得了一个人的身体,却冲刷不了他的心灵。你说,有什么办法能洗刷一个人罪恶的灵魂呢?”她提出了问题,却不提供回答的时间,紧跟着又说:“好了,现在你的使命结束,你可以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坐着了。”
许书和许归早已准备好了食物,摆了满满一桌,以蔬菜居多,白色的萝卜制成了热汤,放在中间,周围摆放着甜菜、土豆、鱼干等等,担心客人不喝啤酒,还特地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任白侠进来坐下,不久后,那个女人也走出厨房。许归看见她,爆发出一声赞叹:“好漂亮啊!”而许书的脸上也呈现出类似的表情。
这是一个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的美丽女人!她的面庞清丽,眉毛又细又长,眼睛黑得有点儿发绿,仔细去看,两边的眼角都有一道淡淡的鱼尾纹,显示出她的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长裙,领口又低又宽,露出胸膛上白皙的皮肤,配着挺拔的胸部和冷毅的面容,显得十分高雅。裙子的腰线很高,腰际不是紧束的状态,而是略微宽松,看起来空空荡荡。裙摆轻盈地往下坠落,好像一道瀑布。衣袖则完全不同,它们紧贴着主人的皮肤,完美地勾勒出女人细长的手臂,幽幽地透露出,来自皮肤的白光。她的头发既乌黑又闪亮,仿若午夜的星空。她梳的辫子,看起来随性大方,实则经过精心地设计。头发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除了那只模样古怪却做工精细的红黑色木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