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声势十分骇人。
任白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实际上他已经很累了。上午还在学院同朋友们告别,晚上却睡在了千里之外,途中杀了两只凶恶的大鸟,坠地受了伤,认识了许书和许归,听说了丹丘子和罗杰的故事。
即使没有屋外纷纷扰扰的大雨,恐怕这些事也会萦绕在他的心头,扰着他不得安睡。他侧着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黑洞洞的窗户看。不知过了多久,眼神开始迷蒙,即将睡去。
忽然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任白侠看到了,但他睡意已浓,在心中迟钝地想:“这股睡意来之不易,还是别起身关窗户了,否则睡意消散,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睡着。”他的眼皮半闭半睁,又忽然跳跃着想到:“我记得窗户是关好了的,怎么会被吹开呢?”虽然如此,他还是放心地继续躺着。
就在此刻!一只眼睛从窗户缝里由左往右缓慢地移了过来,幽幽地注视着任白侠。
一阵强风吸开木窗,雷霆闪闪,任白侠恍惚看到了两张惨白的脸,一个低着头如在哭泣,另一个则怒视着自己。瞬间,一个凶猛的激灵由头部劈到了脚底,任白侠急跳起来,大斥一声:“什么人!”随即跨步冲向窗边,手腕一摆,床边的鹞心剑也跟着飞了过去。
他握着剑,怒着眉头向窗外查看。
漆黑的雨夜中,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噼啪坠地的雨点和冰凉的风。西边,树林里的高木乌黑阴森,它们在风雨中左右摇摆,像是一个个高大的幽灵。而强风吹过它们的枝叶时,发出呜咿呜咿的声音,正像是幽灵的怨啼。它们叫着,一刻也不停歇,仿佛怀着极大的悲痛。
难道是看错了?是疲惫带来的幻觉吗?
任白侠站在窗边,逐渐放松下来。当他低头的时候,他看到窗台上的水渍凌乱。这种凌乱不是一种自然的形态,而分明显示着,刚才这里确实来过什么人!那个人的身体挡住了冷风吹刮过来的雨水,他头发和脸颊上滴落下来的雨珠破坏了窗台曾有的均匀散布的水迹。
“好快的身法。”任白侠轻轻自喃。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窗边,而这里却已杳无人迹。
第二天,任白侠早早地坐在旅馆的大堂,神态疲惫。这一夜,他没有好好入睡,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是否还会出现,所以一直保持着半醒的状态。此刻,天已经微微地亮了起来,任白侠挺着腰坐在木凳子上,闭着眼睛,困意像潮水一样不可阻挡地漫上来。他睡着了。
许书也起得早,他睡得很好,所以精神头儿十足。为大伙准备了早餐后,许书走出厨房,看到任白侠,向他打招呼说:“起得这么早啊,白侠!你们练武的人习惯好,不像我家那只懒虫!”
任白侠微微睁开眼睛,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眼皮又落了回去。
许书走过任白侠的身边,打开屋门,屋内的温暖瞬间被涌进来的冷气稀释掉。他冲着门外白蒙蒙的雨汽伸个懒腰,抱怨到:“该死的雨,下了一夜还不停!”
“雨还没有停吗?”任白侠睁开眼,不准备再睡。他向外看去,果然如此,心里奇怪着,这么大的雨声,自己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大概是太累了。雨这么大,他什么也做不了,看来旅程要耽搁一天了。
任白侠在心里考虑着,要不要把昨天的事告诉许书。他想,自己初来这里,那个人冲着自己而来的可能性并不大,如果是冲着许书,那么最好还是告诉他。他详细地描述了昨晚的情景,许书听了以后困惑不解,他说自己从不与人结仇,想不通会是什么人。两人猜测了一阵,没有结果,只好暂时搁置。
早餐过后,大雨见小,空中只飘着细细的雨丝。
许书和许归穿上油麻雨衣,出门去处理那两只灰羽鹧鸪的尸体,任白侠也跟着帮忙。他们出门向东,转过了小坡,却惊惧地发现,昨夜大鸟坠落的地方,此时已空无一物。这里是放眼望去毫无障碍的草地,三个人根本无需细查就能够确定,尸体消失了!大雨冲走了地上的血迹,也洗刷了坠落的痕迹,看起来,这像是一场配合默契的偷尸案!
他们找不到任何可以勘察的线索,只好返回旅馆。
许书看到大家的脸上疑云重重,心情凝重,打起精神说:“哎呀,没了正好嘛!像那样的大家伙,咱们还真不一定拖得动。这样倒省了力气,不用弄得一身泥水,脏兮兮的!”
这一天,屋外的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不停地下着。到了晚上,风雨突然大作,又像昨夜一样凶猛地呼啸起来。
熬过了白天,任白侠早早地躺到床上休息。他虽然很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但是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使他感到不安。他觉得昨夜的神秘人跟鸟尸的消失,以及这场雨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他隐隐地想:“今天,那个人会不会再来呢?”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他静静地睡着了。
夜,黑得很不安分,诡异的气息潜伏在每一颗雨珠里。在这样深的夜里,仍有人未睡。他冒着雨,来到星河客栈。他静悄悄地走到任白侠的窗前,毫无阻碍地拉开了窗叶,缓慢地伸出头去,只露出自己的眼睛。他要看看他的仇敌,他要怒视他,诅咒他,诅咒他不得安宁,诅咒他在惊恐中暴毙。雨水流过他的脸庞,他阴冷而无声地笑着,忽视了肩旁另一个忧伤虚弱的人。
任白侠突然惊醒,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叫醒了他!
他眼光扫射到窗边,再一次看到了那张脸,那是一张恐怖的犹如孩童一般的脸,正露着牙齿狞笑。他毫不迟疑,几乎是飞跃过去,挥着略嫌来迟的宝剑,猛力劈砍下去。剑刃深嵌在了粗木之中,而他眼前空无一物。
消失了!又一次消失了!那张脸几乎就在任白侠的眼底,在那黑暗之中以光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白侠跳出窗外,在大雨中极目向四周搜寻。没有,什么都没有!任白侠愤怒极了:“这个人分明是在玩弄我,出现又消失,不与我交手,他就是要让我害怕,让我惊恐,让我提心吊胆!”
任白侠失落地立在雨中,颤抖着,他仿佛还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两双甚至是三双眼睛窥视着自己。他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知道他们是人是妖,是幽灵还是魔鬼!
刹那间,山一样的重量压到任白侠的胸口,那种走火入魔般的感觉再一次降临,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激烈。
任白侠紧咬牙关,浑身的肌肉爆裂一样地胀痛,他握紧拳头,脸上流淌下来的,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亦或是泪水。鹞心剑落到了地上,他沉重地跪到泥土里,垂着头,喉咙拧得像一块石头。
“不行!坚持住!抵抗住!任白侠,你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告诉自己。
任白侠沉闷地吼了一声,他的吼声被漫天的大雨迅速吞没。
他从地上弹跳起来,跃到空中,鹞心剑也跟着飞起来撞到他的手心里。他紧握着剑,高速地旋转,剑身划破雨水,形成一道道看不见的气圈。这时,一股强大的念力从任白侠的心中涌了出来,灌到了他握剑的掌心,从鹞心剑里逼出另一把“鹞心剑”,铮的一声插在泥土里。
这正是任白侠自创的剑影术,能化虚为实,也能化实为虚。
任白侠落在地上,鹞心剑绕着他的手指急速飞舞。忽然,又一支剑影飞出,嘤嘤作响地转了出去,横嵌在星河客栈的旗杆上。
最后,他再次竭力跳起,从空中直直地跪到地上。他含着脖子,任由风雨吹打自己,一动不动得犹如顽石。
片刻之后,他哑声大喊,身体向后仰去,喉结高高地凸起,仿佛要刺破自己的喉咙;眼睛盯着从天而降的雨线,仿佛要戳瞎自己的眼睛。他猛然张开握拳的手臂,泥土里和旗杆上的那两把剑影响应着,抖动起来,并且愈抖愈烈,正如此刻他颤栗的心脏!
两只剑影忽地同时拔身而出,以无法避让的速度,齐齐地刺向任白侠的胸膛。它们双双命中,穿过了任白侠的身体,剑头扎在他身后的泥土之中。
任白侠没有躲,他根本不打算躲。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做了一次生死的抉择。活着,继续承受这份痛苦;死去,随着雨水和风永远地消失。
他选择了活。
在剑影进入胸膛的前一刻,他转实成虚,使它们像光一样流过,没有造成伤害。
大自然从不关怀和同情这个可怜的少年,它依然倾注着雨水,驱使着冷风,贯彻他的身心。黑夜,大地,它们在这一切发生之后,没有作出任何变化,以表示看到了这个生命。它们冷酷着,无动于衷着,嘲笑所有伟大灵魂的渺小。
任白侠逐渐恢复了平静,他静悄悄地对自己说:“这么怕死,那你就继续痛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