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轻蔑地笑了起来,她走向餐桌,嘴里说:“从你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我自己。那好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我,她受人欢迎,受人喜爱,不会因为脸上‘没有血色’而遭到冷遇。”她说完,看了一眼许书。
许书嘿嘿笑着,以表示抱歉,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确实冒犯过她,但那有关系呢,他说:“快坐下来,吃点东西吧,姑娘。不知道这葡萄酒你喜不喜欢?”
女人立即驳斥道:“不要再叫我姑娘,这不是一个合理的称谓,也不是一个我喜欢的称谓!”
“那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许书问。
女人说:“你可以叫我,巫师。”
“巫师!?”许归惊讶地叫了起来,他问:“你是说,你是一名巫师?”
许书虽然同样惊讶,但却有些不开心,他不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人,他说:“如果你是巫师,那这算是你的职业。你总有自己的名字吧!”
女人说:“我曾有过一个很完整的名字,但是后来,在没有尽头的奔波里,我丢失了姓氏,只剩下其中两个字——卓尔。不过,我并不许可你们用它来称呼我,你们只能叫我巫师!”
许书说:“好吧巫师,吃你的食物吧。”
“巫师!”许归跟着这么叫了一声。
巫师卓尔坐了下来,开始品尝她的晚餐。她每一样都尝了一口,但也只是一口,每一种食物她都浅尝辄止,就不碰第二次。最后,她喝了一口红酒,轻轻地放下杯子,宣布说:“晚餐结束。现在我要各位提供一项晚间娱乐。”
三个人里,只有许归表现出了兴趣,且是浓厚的兴趣。
巫师把她的手杖举起来,把手杖顶部的宝石贴上许归的额头,沉静地思考着,然后说:“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过去,比你自己还要详细。你叫许归,你没有母亲。对这间旅馆,你既热爱又厌倦,想要离开这里,交一些新的朋友,看一些新的风景。我说得对吗?”
许书很不满意巫师的话,他阻止儿子回答他。
但是许归还是低声承认了,他说:“这只是偶尔……”
巫师颇为得意,转而严肃地说:“很好,你很诚实,没有掩饰也没有伪装。为了奖励你的诚实,我决定赐给你一件宝物,并且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违背你的父亲,也不要离开他!如果你没有按我说的办,就一定会品尝到痛苦,那种感觉可是你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她说着,语气变得低沉,眼睛里放着深光。然后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两粒黑色的药丸。她说:“这可是我的宝贝,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地珍藏。若非最紧要的关头,不要使用它。”
巫师的话里隐含着深意,许归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宝贝?”
巫师说:“这是起死回生的灵药!”
许归听了,惊喜地端详手中的宝贝,把它郑重地收藏起来。
许书说:“这种好东西,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儿子?”他心里并不为儿子得到了古怪的宝贝而高兴,他讨厌古怪的东西,也不相信巫师的话。
巫师转向许书:“我的确花费了很多心血才得到它。曾经的我是多么地渴求啊,但它们来得太迟了!人总在追寻之中失失得得,后来我找到了另一种答案,而现在,它们对于我来说,同地上的泥土没有什么区别。”
她问许书:“你呢?你有什么心愿,或者是疑问?我可以占星卜卦,为你寻找答案。”
“谢谢你的好意,恐怕我并不需要。”
“这不是实话,”巫师若有所得的笑起来,“你为什么要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开一间旅馆,这里可不是旅客的必经之处,显然不会有好生意?”
“我定居在这里,顺道开个旅馆,赚钱可不是我的追求!”
“赚钱不是你的追求?那你的追求又是什么呢?”巫师紧追着问。
许书没有回答。
巫师摇着头说:“你很不诚实,始终不愿意吐露心声。为什么要隐藏自己呢?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放下你的伪装呢?你开这个旅馆,不是为了接待陌生的旅客,而是为了等待一个你熟悉的人。我说得对不对?”
许书难得发了微怒:“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没有什么人要等,我只是带着儿子在这里安静地生活。”
巫师说:“好吧,虽然我想你也不会听取我的建议,但为了善始善终,我还是要说出来。选择安静地生活,就不要期望会有奇迹降临。害怕等不到她,害怕永远地失去,那就即刻上路,越早越好。如果你老了,也不要退缩,不要软弱,就当作你的宿命是死在路上。”
许书沉默着。
他在思考吗?他在做决定吗?巫师看着他。
终于,她把眼睛移向了任白侠,说:“你呢,任白侠?”
任白侠盯着摇曳的烛火,听到巫师对自己说话,他转过脸来,盯着巫师的眼睛和眼睛边上的皱纹说:“我可不会让一个老巫婆给我算什么命!”
巫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仿佛被刺到了要害一般,她问任白侠:“我老吗?”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哀伤:“没错!我老了,我的脸上起了皱纹,但我发誓,我心中的皱纹可比脸上多得多。!”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我二十一岁,但我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我的早衰是因为我曾经目睹过一只丑陋的妖兽,它浑身散发着恶臭,皮毛上爬满了黑蛆,它断了四只脚,瞎了两只眼,也聋了两只耳朵。它的身上携带着恶毒的疫病,能够使遭遇它的人加速衰老,失去青春和激情,使他们的心中爬满怨恨和哀愁,使他们一步一步,远离光明和正义,走向黑暗和邪恶。你知道这头怪物叫什么名字吗?”
她看着沉默的任白侠,自己回答道:“它就叫‘生活之不幸’!”
巫师盯着任白侠的眼睛,问他:“任白侠,你见过这头怪兽吗?”
任白侠说:“没有。”
巫师苦笑着说:“没有吗?你可真幸运,但我可不相信会有人这么幸运。我预测,或者说我祝愿你,在将来的日子里常与它打交道!”
任白侠嗤之以鼻,反驳说:“别忙着替我预测未来。关心你自己吧!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她也疯言疯语,自认为是先知,能通晓过去和未来。”任白侠的表情严肃,证明他所说的确有其事:“你知道吗?她最后走上了绝路,我有幸看到了那一幕,她哀伤地痛苦着,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如果你们能够算得清命运,为什么不替好好地自己算算,找一个办法避免那样的结局。”
巫师听着,眼眶泛红,毫不自知地落下泪来。经许归提醒,她站起来背过身去,沉着嗓音说:“我为你看到的那位巫师伤怀,我缅怀她,替她悲伤。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再一次自问自答:“因为你说的对,为什么我们明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却无法避免悲惨的结局?我告诉你吧,她做了选择,不是她无法逃避,而是她不想逃避!”
巫师走向门口,拉开木门,看着雨,心情纾解了许多。她仿佛在竭力忘记刚才的对话,开始谈论起天气:“真是一场连绵的纠结的雨。”
气氛沉闷,每个人都好像陷入过一段沉思。许书接着巫师的话说:“是啊,这场雨也是够奇怪的,往年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也没持续过这么长的时间!”他末了又加了一句:“好像海水倒下来一样!”
“也许真的是海水倒下来了呢?”巫师喃喃着,继而提高嗓音:“大海也是有情绪的,它高兴时可以平静得看不到波纹,它发怒时可以排起滔天浊浪。而这场雨,阴阴郁郁,正如我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