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闻见大海的咸味,仿佛耳膜瞬间开阔,深思中的任白侠看到,黄昏的大地尽头,蓝黑色的横条若隐若现,且在他持续高速的飞行下变得越来越宽。
大海!终于到啦!可爱的牛贺洲,温柔的牛贺洲,伟大的牛贺洲,这里就是你的北境之垠!
任白侠放慢速度,浑身的肌肉也不再紧绷。他愉悦地眯着眼睛,耳边呼啸的风捋着他的头发向后飘荡,他享受着在经过长期的困厄之后到达目的地带来的兴奋和快乐。
他环视脚下的土地,偏远的北境看起来有些荒芜,到处是杂草和歪树。尤其是那些遍布牛贺洲的无影树,在这里也显得很不规矩,它们枝桠稀疏扭曲,好像生长得十分随性。可不知怎么地,任白侠反而感觉这种景象有点压抑。
目光飞快地搜索,任白侠想要找到一个村落。不需要特别的繁盛,只要有那么两三间修葺尚可的草庐,他就可以去拜访主人了。牛贺洲的人民都很好客,他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会受到热情的款待。
在一片乌压压的树林的旁边,有一块面积不大的池塘。池塘和树林之间的空地上,有两只大鸟在争斗。
争斗的声响没有传到遥远的高空来,任白侠只是看到它们在无声地鼓着翅膀恐吓对方。接着,其中一只白色的,好像是黑颈鹤,在战斗中明显落了下风。另一只灰色的,个头要大上不少,用它的尖喙把对手戳倒在地,并且不打算收手,继续疯狂地攻击跌倒的白鸟。
任白侠对所有鹤类都很有亲近感,原因是丹丘子的守护者就是一只名叫“丹白”的老鹤。
他想也没想,立刻驱剑靠了过去。
“嘿!畜生!”任白侠停在距离两只鸟不远的低空中,大喝一声。
他横踩在鹞心剑上,抱胸而立,就好像是站在清风中的悬崖边,既稳当又飘逸。浅斜的笑容散发着无理由的高傲,任何陌生人只要看到他一眼,就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那种睥睨万物的气质。
任白侠以为这只灰鸟会因为受到惊吓落荒而逃,却没有想到,它竟然缓缓地侧过头来,用一只眼睛回望任白侠。那是一只褐色的眼睛,深邃而阴森。
任白侠略微地皱起眉头,因为它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鸟眼,它已经超出了动物灵魂的极限,寒射出只有人类才有的恶意。
突然间,他脚底的鹞心剑不安地震动起来。因为对面的怪鸟已经在无声之中把隐隐的恶意转换成锐利的杀意,而鹞心剑敏锐地察觉到了。
“我知道,鹞心。”任白侠镇定自若,好像是在安抚一个老朋友。
巨鸟“嘎咿——”地一声怪叫,声音刺耳难听。然后它换了口气,鼓足力,又一次尖锐地嘶叫。正在任白侠以为它只是恐吓而非攻击的时候,巨鸟猛地振开双翅,卯足了力气,向任白侠飞扑过来。
任白侠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表情也像平常一样,根本没把迎面而来的巨物当作一回事。
巨鸟转眼来到跟前,坚硬的灰色鸟喙径直地向任白侠的眼睛啄来。
任白侠一直死死地盯着鸟喙后面的眼睛在看,他在沉思,沉思得有些魂不守舍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忽然全身向后倾斜,借着脚下宝剑的推力,迅速而平直地向后移飞。
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做,依然抱着胸,依然盯着大鸟的眼睛看,依然在思考。但他偏偏能够保持着恰当的速度,使自己的眼睛跟怪鸟的嘴保持着一掌的距离。
而怪鸟的飞行就逊色得多了。随着拼命地振翅,它的全身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而突进一点,一会儿缩后一点。它好像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耍弄了,气急败坏地怪叫嘶鸣。
任白侠绽放了笑容,他刚才是在思考这个诡异的生物是否也跟杨婆婆的事件有关,他推测杨婆婆的诅咒并没有被彻底地清除,心里不安起来。但当他试出这只鸟的能力以后,他又放下了心。丹丘子总是可以轻松地应对更棘手的问题,这种低能的古怪生物又何足担心呢?
天色已晚,任白侠已经不想再耽搁时间。他把这只怪鸟引到足够远的地方,估计那只受伤的黑颈鹤已有充裕的时间逃生。然后他岿然定住,弹起长长的右腿,巧妙而有力地踢中紧追不舍的大鸟的胸口。左脚下的鹞心剑微沉复起,给了他充足的反作用力,一脚就把大鸟踢闷了声。
“痴汉!”任白侠调皮地嘲笑这只蠢笨的鸟,看着它沉重地跌到地上,有点担心自己出手太重把它踢死了。其实他并没有想要杀死它,他不畏惧杀戮,但他又常常觉得杀戮是无理的,是永远不公正的。
任白侠看得出神,直到那只鸟重新振作起来,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他刚转过身,猛地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灰色硬喙正急速地戳向自己的眼睛。
任白侠大吃一惊,刚才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前一只鸟的嘶鸣其实是在呼唤同伴。
而此刻,情况已经非常危急。
鹞心剑未催自动,以雷电的速度做出反应,抽离任白侠的双脚,由下往上,贯穿大鸟的硬喙,用强劲的力量带着它偏离了目标。
任白侠躲过了一劫,但是他失去了支撑,倏地往下坠落。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跟他心意相通的鹞心剑已经感知一切,迅速地从鸟嘴里脱身出来,轻巧地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
任白侠在空中旋了一圈,熟练地稳定住身体,并面向他的敌人。
终于,任白侠的心中燃起了杀意。作为牛贺学子,本就该为祥和的牛贺洲诛灭这些邪恶的生物。是时候收起心中的仁慈了!
但怪鸟的动作也十分迅速,那只跌落在地的鸟已经清醒过来重回战场,它们合力向任白侠发起进攻。
任白侠虽然能够轻松地避开,但他的双脚无法离开宝剑,所以没有武器反击敌人。他并不慌张,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当然有一击致命的方法,可他倔强的性格使他不屑于动用念力去催动剑影术。
“相信我,鹞心,”任白侠再一次跟他心爱的宝剑沟通起来,“你忘啦,我是任白侠!”
他成功地劝服了鹞心剑,准备来一次冒险的反击。
转眼间,任白侠抓准时机,利用巧妙的身法躲过了一只大鸟的进攻,并反转到它的身后,跳离鹞心剑,扑到大鸟的后背,左手擒住它的羽毛,右手汇聚强大的力量,“嘭”地一声拍击在巨鸟的脖子上。它瞬间失去了生命。
计划的另一边,鹞心剑正在跟另一只鸟缠斗着。恶鸟的羽毛坚硬而又浓密,好像是天然的盔甲,鹞心剑数次尝试劈、砍、刺,都被对方用翅膀格挡开来。
这时,恶鸟看到同伴丧命,它愤怒无比,弃眼前的敌人不顾,转而冲向飞快下坠的任白侠。
任白侠仰着头,静静地看着那只鸟的双眼,他被震慑到了。那真的是一双可怜的悲伤的眼睛啊!怎么会这样呢?他的心里波动跌宕,仿佛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一个失去弟弟的哥哥。
然而情况危急,已经不容他踌躇犹豫了。空中垂直的一条线上,巨鸟的喙已经接近了它下方任白侠的头颅,而它没有防备的后颈之上,是鹞心剑的锐利的剑尖。
鹞心剑不愧是鹞心剑。它自行其是,坚定不可阻挡地刺穿了巨鸟的喉咙,剑刃从另一边破羽而出,带着洒洒热血擦过任白侠的脖子,与他的皮肤只去分毫。
迷蒙的黑夜之中,坠落的声音沉闷而又响彻。任白侠感到头昏脑胀,他落在了第一只鸟的身上,而第二只鸟则落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