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混沌从万渊古丛回来。
“找到了!”混沌低声暗语。
“那便即刻出发!”梅雪香连忙换上一身男装,思忖着,道,“混沌,陪我去和这儿的主人说一声吧,本来我们住在这就已经够叨扰了,要是这样消失不见,会害别人一通好找的。”
“这儿的主人?”混沌歪着脑袋。
“哎呀,走,去赫连王子那说一声。”梅雪香不耐烦道。
“参见十八王子,梅姑娘求见。”
她?这个时间她来干什么?白天和她说了会话都让师兄如此心急,这大晚上的见面,又该胡思乱想了吧……
“让她进来吧!”赫连师锵的心里是拒绝的,可嘴上却又如此诚实。
“是。”
约莫一会,梅雪香进入营帐,来到赫连师锵面前,欠身行礼,“雪香见过赫连王子。”
赫连师锵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循着气息,察觉到梅雪香身边那头人熊就在自己的营帐外附近,不禁冷哼一声,想到今早不快的误会,暗怒道,“如此不信任我,竟然让那头人熊跟着,这么害怕我,为什么还来我的营帐?”
梅雪香并不知赫连心中的不满,仍旧是一副乖顺温和的模样,脸上堆起和往常一样得体的笑容,驯良地说道,“赫连王子,我打算离开军营两天,两日之后归来,必奉上攻良的万全之策。”
两日?这个女人要去哪儿?
赫连师锵刹那间满脸阴戾,眉心都快皱起了一个山丘。
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惺惺作态的表情异常恶心——他明知道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敢抢下他的酒坛子告诉他空腹喝酒伤胃,敢在庆宴上单枪匹马以一个完全之策全身而退,敢和春玄望那个冷血之人嬉笑怒骂……
是啊,他怎么忘了春玄望,这个女人只有在春玄望面前展露属于自己的表情。
他怎么能忘了春玄望?
他怎么能忘了春玄望?
他忘了这个女人,是春玄望救下来的,时春玄望从良国带回来的,按大漠的规矩,谁救下的带回来的女人,那就上谁的营帐里睡着。
可该死的是,他怎么每次一看见这个女人,就什么都忘了呢!
“梅姑娘,你每次见着我都是这副貌似恭恭敬敬的模样,你不累吗?”赫连师锵狠狠地讽刺道。
“赫连王子威名在外,是黄金兽军的精神支柱,也是给雪香提供唯一安身之所的恩人,雪香景仰您,崇敬您的心,真真是发自肺腑的。哪来的累与不累之说?”梅雪香虽搞不懂为什么一大早还吃着自己亲手做的水煮鱼相谈甚欢的赫连师锵为什么说这些话里藏针的语句,可眼前这个男人哪怕是一丁点的怒气都会让自己的压迫感油然而生——他生自己的气,比要自己的命似乎更难受些。
“闭嘴!”赫连师锵的怒喝犹如平地一声闷雷,惊着梅雪香心里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你这个女人,这么爱带着面具活着,那便该滚去哪就滚去哪儿,你的那些矫揉造作让师兄一个人消受便够了,本王没有功夫理会你的那些破事,现在,立刻给我滚出营帐!”
赫连师锵不受控地大吼,脸上的五官狰狞得扭曲在了一起,咬牙切齿。
滚出……营帐……
梅雪香似乎被这几个字惊着了,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眼睛只敢望向赫连师锵的靴子头。
良久,梅雪香终于打起精神,又堆出了那个得体又温暖的微笑,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双膝跪地,伏身一扣,颤抖地柔声说道,“赫连王子切勿为雪香动如此怒火,要知道小怒伤身,大怒伤心啊。赫连王子是雪香的恩人,惹得王子如此不快,雪香有罪。雪香这就离去,不敢再叨扰赫连王子,请王子宽心,勿再生气。”
梅雪香一边说着,一边不争气地一大滴一大滴的眼泪落在了毯子上,犹如水珍珠一样,生生打湿了一片。
起身拜别赫连师锵,梅雪香的神色一片死寂,一边如琥珀一边如碧石的眸子低垂着,泪水却安静地挂在了长长的睫毛上。
赫连师锵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泪珠肆虐地偷袭着自己的内心,他对梅雪香的眼泪一点防备都没有。
他知道,她这一刻的眼泪是真的,一滴接着一滴重重地袭向他的心房,是那么悲伤,那么痛苦,又那么无助……可尽管绝望至此,这个女人依旧礼数周到地叩别着自己,还是那样柔顺驯良。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赫连师锵不禁忧心起来,那个女人刚才这般情绪失控,会不会……该死,她到底去哪了?只顾着生气,赫连压根没听清楚她要去哪?!
该死!
赫连师锵挺身跨出了营帐,心如火燎般向梅雪香消失的地方找去。
……
良国的冬天,依旧冷得深入骨髓,混沌背着梅雪香,如雾如云般一转眼便来到了万渊古丛的深处。
寒风凛冽,在耳边奔腾呼啸……
梅雪香的泪水,凝固在了这深冬的漠然里。
她恨,她好恨自己,不仅恨自己怎么在这个龙荒大陆上如此脆弱怯懦,还恨自己怎么可以在那个男人面前如此丢脸?
并不是因为自己过分坚强,梅雪香便能忽略掉自己此刻的孤苦无助。
第一人孤零零地被关了十五年,没有属于自己童年和少年的记忆,即便是逃出来了,身上一个能够流通的货币铜板都没有。除了游离尘世之外的混沌,她没有自己的一瓦遮头,没有自己的金山宝库,她一点活下去的资本都没有。
除了寄人篱下,犹如乞丐一般苟且偷生,求着别人别杀自己,求着别人救走自己,求着别人收留自己。
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别人给予她庇护,除此以外,她真的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梅雪香谨言慎行,笑脸迎人,上到王子、公子、将军,下到士兵、厨子、仆人,她一个都不敢得罪,就是为了相安无事,不生是非。
她甚至连那些厨子仆人都不如——他们熟悉这片土地,知道如何养活自己,可能在这里还有家人,有靠山。
可她,孤零零地穿越到这里,除了想要拼尽全力报得十五年被囚禁之仇,被缚于谴魔柱上万般羞辱之仇,我梅雪香除了活下去,何时有过非分之想?
为什么,这些她想要好好隐藏的弱小,在那个男人面前这样轻易地就被拆穿了?
为什么啊?
这样孤零零地穿越到这里的她……
也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