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醇风和寒钰铃一路北上,不多久就见到了一座金壁辉煌的寺庙,他俩认得那是皇觉寺,当初他俩护送建文帝逃离皇宫之时便是借道皇觉寺。寒钰铃提议道:“风哥,我们到寺里上炷香吧,为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儿祈福吧?”
李醇风淡淡的一笑,道:“没必要吧,要祈福我觉得哪家寺庙都比皇觉寺要强,这是专为皇亲国戚而开设的,佛法在这里也就变了味了。”
寒钰铃笑道:“你说得没错,不过你可能忘了一件事儿,寺里还有个证严大师,他好像对你们兴明庄当日发生的事情比较清楚,仇人虽然已经伏诛,但你就不想真的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吗?”
李醇风想想寒钰铃说得不错,而且寒钰铃的话他向来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两人便来到寺前,准备进去。却被寺里的知客僧拦住:“两位施主乃皇家寺庙,一向只接待皇室成员,请回吧!”
李醇风想想也对,本想离去,但见那知客僧神态极是傲慢,不由得怒从心起,道:“哦,专为皇家而设的,那不知当朝玉音公主一品锆命夫人和武义侯有没有资格进寺一拜呢?”
那知客僧虽是方外之人,但李醇风和寒钰铃的名头还是听说过的,当即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恕小僧眼拙,不知是李将军和公主殿下驾到,如此便请随小僧来。”
进入寺中之后,寒钰铃道:“大师,我们想见证严大师,不知可否代为通禀一下。”
那知客僧道:“公主殿下,这个真不巧,住持大师今日不在寺中,要不两位请先用些斋饭,等住持大师回寺之后再来请两位。”
李醇风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既然证严大师不在寺中,那我们也就不叨扰了,我们上炷香就走。”
两人上完了香,寒钰铃又跑去抽了个签,解签的法师说是上上签,寒钰铃自然是满心欢喜。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凡是来这儿求签的所求的全是上上签。皇觉寺专为皇家而设,能来这儿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贵人,是任谁都得罪不起的。
两人本来是准备离去的,走上一座石桥后,李醇风又拉着寒钰铃折了回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名正在扫地的灰衣僧人,那人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庞,但从背影看却有些面熟,而且他脚步沉稳,扫地时竟无一叶飘动,显是身怀绝世武艺,但看此人穿着在寺中职司应该甚低,却不知是何故。
李醇风来到那灰衣僧跟前,拱了拱手道:“大师请留步,能否随晚辈过堂一叙。”
灰衣僧缓缓的抬起头来,见到是一张满面愁容,沟壑纵横的面庞,便这张脸李醇风却是非常熟悉,二十年前,李醇风躲在兴明庄的秘道之中,将这张脸深深的映入了心底,眼前这个和两年前在皇宫中毙于自己掌下的那内官面容几无二致,只是眼前这人要显得苍老一些。只见那灰衣僧缓缓的道:“既然李公子有请,贫僧自然不敢推辞。”
李醇风觉得事情颇有蹊跷,仇人明明已经被自己毙于掌下,为何此处却会有一如此面容如此相似的僧人,而且对方还知道自己的来历,当即问道:“不知大师何以知晓晚辈?”
灰衣僧笑道:“既然李公子已然认出了贫僧,又何必与贫僧兜圈子呢?令尊大人和李公子面容颇有些相似之处,二十年前,令尊大人正是为贫僧所毙。”
李醇风见对方居然不作丝毫掩饰,坦承往事,顿时怒不可遏,便觉得对方是有所倚仗,认为自己不敢在皇觉寺中动手,当即厉声道:“老贼,你未免也太嚣张了,你杀死我父亲又逼死我母亲,实是罪大恶极,此仇不共戴天,便是在这皇觉寺中,我今日也要大开杀戒。”
说完便运功欲向灰衣僧攻去,却见那灰衣僧衣衫不摆,竟是一动也不动,如此一来,李醇风却也不敢妄动了,他深知对方武功之高,深怕对方暗藏着什么厉害后招,就在僵持之际。远远的传来一阵诵佛号的声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醇风情知是证严大师到了,心道:“好你个老和尚,到得还真是及时,还说自己不在寺中。不过这老和尚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待会可得好好应付。”
证严大师来到李醇风身前,道:“李贤侄且慢动手,请听老衲一言。”
李醇风收了攻势,面无表情的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如果是想恃强逼迫晚辈放弃复仇之念,就请大师免开尊口,晚辈办不到。”
证严大师是皇觉寺的住持,一向备受尊崇,便是当朝皇帝亲至也得给他三分薄面,此时被李醇风顶撞却也并不以为忤,面含笑容对李醇风和寒钰铃行了一礼,道:“不知是李贤侄和公主殿下到了,寺中知客无知,故谎称老衲不在寺中,还请君侯原宥则个。”
李醇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寒钰铃平素最是敬重武林前辈,但此时见证严大师似乎有替丈夫的仇人开脱之意,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道:“不敢,小女子不过是皇上的义女,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皇亲国戚。”
证严大师面对二人的无礼举动,也不生气,和气的道:“两位,当年之事,确实是有内情,还请两位能给老衲一个薄面,给我师弟一个解释的机会。”
李醇风恨恨的道:“方才他已经承认他就是凶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就算我肯听,也要我兴明庄中遇难的百十来口人肯听才行。”
眼见局面就要闹僵,寒钰铃解围道:“风哥,报仇也不必急于一时,在我看来,这老和尚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就且听大师一言,看他能不能说出一朵花来。”
李醇风没有反驳寒钰铃的话,算是默认了。寒钰铃的话虽然很是无礼,证严大师心中也有气,却并不发作,只是看了看那灰衣僧人,示意他说话。
灰衣僧人沉吟了半晌,缓缓的道:“贫僧没什么可解释的,李公子要想报仇尽管来吧,贫僧绝不还手。”
李醇风冷哼一声,道:“你是谅我不敢在皇觉寺中动手吗?那你就想错了,区区皇觉寺,我还没放在眼里。”接着他又转过头来对证严大师说道:“大师,您也看到了,非是晚辈不给您面子,实在是他太过于目中无人。”
证严大师看着灰衣僧,道:“证冲,二十年了,你难道还没解脱吗?当年之事,你固然有错,却也不该由你来担当全部罪责。”
灰衣僧道:“师兄,不要再说了,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此次能死在李公子手下,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李醇风运起掌力向那灰衣僧击去,就在掌力即将打到灰衣僧身上时,李醇风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此事怕是真有蹊跷,因为那灰衣僧竟然真的没作任何抵挡,李醇风也是武学大行家,从对方的举动便能看出对方是真的甘心受死,心想此人若真的是代人受过,自己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于是便收回掌力。李醇风的武功本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武功向来收发自如,但这次乃是怒急而发,时间又太过紧急,收力之时竟然内息走岔,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当即大吐一口鲜血,仰面仆倒在地。
寒钰铃见状,扑上前去,急切的道:“风哥,你怎么样了?”
李醇风的内伤本来也不甚严重,只是刚刚受伤,无力说话,寒钰铃见李醇风不说话,下意识的以为他受了严重的内伤,眼泪不禁漱漱的往下落。
证严大师上前为李醇风把了把脉,对寒钰铃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心,李公子的伤势并不严重,不如就将他抬到禅房由我师弟代为疗伤吧!”
寒钰铃怒视着证严大师,恨恨的道:“怎么,想用这些小恩小惠收买我吗?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正如你所说,他的伤并不严重,我有把握在一天之内让他恢复如常。”
一席话说得证严大师是无言以对,他内心的确是有这种想法,此时见李醇风受伤,便想借机化解他们之间的仇恨。
那灰衣僧人道:“公主殿下不必多心,我师兄并无此意。贫僧相信以李公子的功力和公主殿下的医术,一天之内恢复正常确非难事。但我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让李公子恢复。您也不必担心贫僧会起竟害李公子,相信您也能看得出来,贫僧的武功不在李公子之下,如果贫僧想害他,刚刚他倒地的时候就已经没命了。贫僧治好李公子的伤后,也不需要你们感激,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证严大师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公主殿下,证冲的混元一气功最是适合疗伤的,对李公子以后也是大有裨益的。”
这一席话让寒钰铃是没办法拒绝,毕竟证严大师是当世得道高僧,武功之高常人难以望其项背,颇受皇室的拥戴,今日对他们俩如此客气已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于是,寒钰铃道:“好,那就听证严大师的,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敢起竟暗害他的话,我一定会让整个皇觉寺为他殉葬,我说到做到。”
证严大师和灰衣僧人并不打话。只见那灰衣僧人将李醇风托在臂弯之中,施展轻功向禅房方向走去,行动之快,常人确实难以企及,在寒钰铃见过的人当中,除了她父亲寒雪巍和云龙真人能与之比肩。
当寒钰铃和证严大师赶到禅房之中时,灰衣僧已经单手抵住了李醇风的后心,李醇风头上冒着缕缕白气,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寒钰铃见了自然很是高兴,果然如那灰衣僧所说,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灰衣僧放开了李醇风,李醇风已经恢复如常。
李醇风对着那灰衣僧作了个揖,道:“多谢大师出手相救,李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只是灭门弑亲之仇不共戴天,如果大师不能说出一个令在下信服的理由,纵是大师武功高出在下许多,在下也必当与大师舍命一搏。”
只见那灰衣僧摇了摇头,道:“贫僧不想解释什么,李公子动手吧,贫僧绝无怨言。”
李醇风和寒钰铃不禁为之气结,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证严大师道:“证冲,你修了二十年的孤禅,为何至今仍然不能解脱。先帝早已驾崩,你又何苦再为他保守秘密,更何况,李公子作为此事的受害人,他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
灰衣僧听了证严大师的话,陷入了沉思当中,过了好久才缓缓的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贫僧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李公子吧,我俗家的姓名叫刘锎,自幼父母双亡,惟一的姐姐含辛茹苦将我养到十二岁,还是在前朝的时候,姐姐因欠了财主家驴打滚的债务,被迫要嫁给六十多岁的老财主做小,我不忍姐姐受此折磨,便自愿净了身子进宫,因为这样可以得到一笔钱财,足够还财主家的债了,当时的元朝在几路义军的打击之下早已是风雨飘摇,就在我进宫的第八年先帝麾下的李文忠将军攻陷大都,将我与一干大臣与后妃掳至应天,先帝见我聪明伶俐,便将我留在他身边伺候他日常起居。当初胡惟庸谋反,在家中设宴,企图加害先帝,我冒死谏阻,却被打个半死,也幸好先帝在赴宴之前等到了消息,这才幸免于难,先帝回宫后,感觉愧对于我,便给了我特殊照顾,在前朝的时候我是伺候太子读书的,得以习文断字,蒙先帝照顾我便得以在禁宫之中随意走动。也是机缘巧合,我从大内的藏书中找到一本北宋年间的养生秘笈,这是道君皇帝当年命黄裳搜罗五万四千卷道家典藏择其精华而成,成书没多久,金兵便攻陷了开封城,道君皇帝和儿子一道被金人掳劫到了北边,自此以后这本书便被当成是普通的养生秘笈湮没在了大内的典籍之中。我当初拿到这本书本也只是当成一般的养生秘笈来习练,哪知才两三年时间竟然练成了绝世武功。后来先帝无意中得知此事,便命我带人在江湖上走动,搜集江湖各大门派的异动。也就在这个时候,令尊李大侠在江湖上的声望如日中天,先帝下令他入朝觐见,令尊却是拒不奉诏,致使先帝对令尊生了猜忌之心,偏偏令尊又收留了丐帮最后一任帮主梁诚的后人,先帝得知此事是大为震怒,便下达了必杀令,而这一命令的执行者正是我。当年我也是为了替先帝掩饰,才故意说成是为了抢夺丐帮降龙十八掌的秘笈。当你母亲在我面前自尽以后,我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当初如果我尽心尽责的话,李公子,以你当时的年龄和见识是不能活着到达武当山的。从兴明庄回来后不久,我便禀明皇上,到皇觉寺出家为僧。”
李醇风听完灰衣僧的叙述,他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解答了他多年来的一个疑惑,当初他在逃往武当山的途中竟没遇到一个杀手,而到了武当山脚下敌人这才追踪而至,即使如此,正主也并未现身,以对方的功夫是可以与云龙真人放手一搏的。所以他真正的仇人并不是眼前的这名灰衣僧,而是早已驾崩的皇帝朱元璋,正如证严大师所说,他的仇是报不了的。
李醇风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如果眼前的灰衣僧说的是事实的话,那在皇宫中死于自己手下的那人又是谁呢,为何会和眼前的灰衣僧面貌如此相似。当即发问道:“大师方才言道,从兴明庄回来后,你就出家为僧,那为何六年前又在江湖上频频作案陷害于我,还有,那死在皇宫中的又是谁,对比你们的年龄,你们绝不可能是双生兄弟。”
灰衣僧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应该是我的外甥张樾,年龄上比我要小上十多岁,得知我在宫中颇受先帝重用后,便自己净身入了宫,他进宫之后,我便将毕生所学传给了他,只是他天资愚钝,对我所授的往往只能领会十之一二,也不知后来武功练得怎么样了。二十年前他还不到二十岁,我本想带他一道出家的,但他坚决不从,我也只得作罢,没想到他竟然又以我的名义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如果我当初能料到这这么一天,我是说什么也不会传给他武艺的。至于他的容貌想必应该是用了易容术。”
灰衣僧顿了一下,又对李醇风说道:“李公子,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兴明庄当年的惨案毕竟是由我一手炮制的,所以,我并不期望得到你的原谅,只希望我死之后,公子能将我的骨灰撒在令尊的坟前,让我到地下给李大侠陪罪。”
李醇风冷冷的道:“你别想了,如今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便不会再杀你。想必这二十年来你一直是活在悔恨之中,我不会那么便宜你的,让你继续活在悔恨当中便是对你最好的惩罚。至于你的骨灰,我向你保证,你圆寂之后,我必定前来将你的尸首带至我父母坟前挫骨扬灰。”
说完,他就向证严大师拱了拱手,道:“大师,告辞了!”话音未落,就拉着寒钰铃的手离开了禅房。
他们两人刚刚走到禅房外,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他俩回头一看,只见那灰衣僧双膝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李公子请留步!”
李醇风转过身来,冷冷的道:“我已经放过了你,你还想怎样,难道真要我杀了你,如果我杀了你,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的罪赎清了,告诉你,世上的事没那么简单。”
灰衣僧道:“不敢,只是贫僧思量作恶过多,造成李公子半世孤苦,如今愿终身追随公子,为公子执马随镫,稍赎往日之罪孽。”
李醇风正待拒绝,证严大师说道:“李公子,你是聪明人,当年之事并不能全怪我师弟,当时他也是奉命行事。如今他想跟在公子身边,还请公子不要拒绝,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寒钰铃这时附在李醇风耳边耳语了一阵,只见李醇风点了点头,道:“你可想好了,我们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也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你跟在我们身边,我可能随时会叫你去死。”
灰衣僧道:“但教公子有命,贫僧水里就水里去,火里就火里去,绝不皱一下眉头。”
李醇风没有说话,寒钰铃发话道:“好了,风哥他答应了,你起来吧。我这可不是占你便宜啊,你认了风哥作主人,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女主人了。”
灰衣僧站起身来,恭敬的道:“是,主人、公主殿下,属下得令。”
这时寒钰铃自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腥红色的药丸,递给灰衣僧,道:“常言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对你我们可不得不防着点,你武功太高,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这样吧,这是我唐门秘传的‘噬心丹’,如果你是真心想跟着我们,就服下吧!”
灰衣僧接过药丸,不作丝毫考虑,就往口中塞去,寒钰铃又拦住了他,道:“你可得想好了,这噬心丹每到月圆之日便会发作,每到发作之时,你会感觉到有数万只虫子在咬噬你的心,就算你武功再高也是难以忍受,除了我唐门的独门解药能解,任你武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发作三次之后,便是扁鹊再世华佗重生也救不了你。”
灰衣僧听完寒钰铃的叙述,仍是不加思索,就将药丸塞进了口中,寒钰铃拍了拍手,道:“好,看来你是真心的了,你放心,一年之后我会彻底解了你的噬心丹之毒。”
证严大师将他们一行人送到寺院门口,证严大师对灰衣僧道:“证冲,希望你以后能放下心中的包袱,再世为人。”
灰衣人双手合什,道:“多谢师兄二十年来的开导,师兄的教诲弟将铭记于心。”
证严大师还了一礼,又对李醇风和寒钰铃道:“李公子,公主殿下,老衲就不远送了,请慢走。”
寒钰铃还了一礼,道了个万福,道:“大师客气了,今日言语之中多有冲撞,还请大师见谅。”
证严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