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冬天的故事
俗话说:一个季节一个梦。
然而,我这一生的梦却只有一个,但是拆开来,似乎成了一千零一夜。整个冬季的气候并不是很冷,但有几天却让人冻得发抖。只是那几天很短,没有人能够记住它了。像这种魔鬼,不去记也罢了。我在这个冬季再没有给老人家卖报,却也忙得头脑发热。自己写好一部长篇小说,题目是《爱的重量》,写母亲的一生。有些虚构,有些却是事实。老板对这部小说有很多见解。他赞扬一位母亲的伟大,也感叹母亲的爱的确伟大。但是,在小说里有一些话是不应该由主人公的儿子说出来,他批评我这样写又玷污了母爱的伟大。不过,他夸奖我能够这样直面惨淡地写出一个儿子对母亲的评价。我躺在被卧力休息时,老人家走进来。
“你是在写自己和母亲吗?”他开门见山来跟我说。
我没有说话,把头偏向一边。
“我知道你是在写事实,是你所认为的事实。孩子,不要为写出东西而泯灭良知。”他的手在发抖,像在冷冰的雪中受了伤,“你的母亲不是这种人,知道吗?”
他的话顿时让我敏感起来。
以前,我坦白地跟他讲过母亲的故事,当时,他没有任何的反应。而现在,当我写在纸上时,他也跟着紧张起来。看来,这位老人家并不是我所了解的那一种人。
“你小说里的人物,有一大群就在我们身边,对不对?有些人物你只是把他们的性格互换罢了。现实是要写,但是你却写得没有根据。况且自己笔下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母亲。”老人的目光忽然异常光亮,声音也洪亮有劲,“老实告诉你,我以前也被人冠名为一位作家,在解放初期闻名于这座城市。当时,我跟你一样写现实,而写出后才发现自己伤害了自己。你写母亲,而我却写女朋友,同样是爱,同样是悲剧,你知道最后的结局吗?我失去了身边的一切。至现在,我没有娶过,也没有儿女,这个你还不一定清楚吧!因此,我要告诉你,身边的东西要努力去珍惜,有些东西只是你的幻想,知道吗?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来。”
老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的这么久的人,居然是个老作家。而我真的不配去跟他说母爱了,好多话到嘴边只好咽回去。
“有话你就直说。”他看出我的心思。
“你写的书叫什么题目?”本来,我想随便说几句,但自己怕经不起老人的几句话语,又原形毕露。
“《爱在紫丁香里》。”
我沉默了,并感到眼睛突然间疲劳起来,一下子就睡着了。晚上,外面的风很冷,窗帘已被老人拉上,他坐在我经常写字的地方等着我醒来。
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却发现他在看我写的另一些东西。从神态中看出他已经入了神。或者,他已迈着老健的步子走进我的世界里。
一个特殊的老人。他在我心中,渐渐地变成传奇式的人物。
只恨自己知道得太晚。我坐在床上,认真地看着他。突然,我发现枕边有一本红色封面的书,题目是《爱在紫丁香里》,作者是马丁宁。我懂了。
大千世界里面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马丁宁走进现代人的世界里。而我很快将走进一个已经发生活的时代。那里面正如紫丁香一样迷人,可是,爱在里面却迷失了方向……
外面,在刮着凛冽寒风。
屋里面,却有着两个如火一样的时代,在红尘里滚着。直到天亮,才把《爱在紫丁香里》看完,它留给我的只有遗憾和泪水。同样我也发现马丁宁老人也是老泪纵横,深深地望着我。就是在一个晚上,我如掉进时间隧道,游玩了另一个时代。本来,他是生活在我成长的年代里,只是他老了。而我,对于一个使自己完全陌生的时代,只有认真地揣测。他,也是写现实。
我在赴他的后继。
所以,他紧张。
“伊林,还是回到你母亲那里去。她不是你写的那样,而徐教授更不是你写的那种人。”他对我说,“爱的重量是称不出来的,即使用心这个天平,也不一定准确。它,你就不要拿出去发表了。”
我沉默,陷进一片混乱之中。
大智若愚者,才是真正的智者。马前辈的话我当然要听,至少要去为他所说的去思考一番。因为他不仅是智者,而且是我的前身,反过来说我很可能是半个世纪前的马丁宁。在沉思很久后,我答应他把《爱的重量》交给他处理。
“马爷爷。”我改变自己的称呼,从内心发出来的呼唤。
他看着我,并告诉我可以把我平时写的零碎东西交给他去整理,一个人如果真的想在这一方面发展,就必须舍身付出。可以从他的神态中看出,我写的东西很不错。
“伊林,你是一个看过很多书的人。”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没有否认。确实,我看的书加起来是够开一个比学海书店更大的书店。只是,看得多忘得快,很多东西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外面车子的声音很大。即使拉上窗帘也觉得那种不成旋律声音很刺耳。一个晚上没有合眼,头脑在发热,甚至很是呆板。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吆喝声,是卖早点的。我肚子有点饿,但胃口不开。在琢磨时,马丁宁爷爷已经蹒跚地挪到门口。不一会儿,他已经提着热乎乎的包子上来了。而我却没有注意,又在努力地寻找着什么东西,像是以前自己拥有,而现在被弄丢了似的,一种渴望似的寻找。
“趁热吃了它。今天咱们不去卖报,好好休息一顿。下午,我们去办重要事。”他走过来,打断我的思绪。
“我不会去见她!”我拿起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在自己没有胃口时,竟然一口吞掉了半个,这也不算什么,年轻人口大。可是,眼前的马丁宁爷爷张大的嘴比我还大。
他明白我在说什么,他同样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一个富有心思的人,是不会让任何人在自己敏感的地方动一下指头。虽然,我不是心机专家,但是,对于某些令自己在乎和神疑过的事还是像富豪见了绑匪一样紧张。
他哦了一声,走道我身边仔细地打量起来。也许,他被我的反应震住了。这座房子里,像发生一场地震一样,让马丁宁爷爷恐惧起来。
“为什么?”
“我是以前的你。”
他哈哈大笑。我又伸手抓了一个包子,一下塞进嘴里。这时,我觉得自己的胃口开了,并有三天未吃过东西一样的感觉。
马丁宁是一个前辈作家,在他年轻时曾风靡过。现在他老了,也真的老了。但是,却从一个后辈小生的身上又找到年轻时代。他说:伊林很快将跟当年马丁宁一样风靡于这座城市了。
我仔细地瞧他目光的转变和神色变化。
下午,我蒙着头躲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打鼾。在房间里,我能清楚地听到不安的脚步声在耳边响着,越是这样,我的鼾声就越大。突然,脚步声停了。有人却揭开被窝,看到了我的眼睛鼓得很大。两双眼睛用对峙的阵势相望,我有一种像被妻子捉到我在床上和别的女人**时的感觉,太羞人了。
我的“阴谋”被揭穿了。
他看着我笑,脸上布满了皱纹,连眼角边上也是。其实我真不想去。
“你不是我。”马丁宁爷爷显得不高兴。
当然,我不可能是他。
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如他要我去见母亲一样。这件事不可能,也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刺激我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现在是这样。其实我不希望这样对待母亲和马爷爷。人天生就这么倔强,对自己不喜欢去做的事,九牛二虎也奈何不了。
做人都有自己的原则。
马丁宁爷爷说我的原则就是与母亲坚持到底。我不知道该肯定还是否定他的话。
天色已经不早了,而马爷爷似乎已经决定要去徐教授的家。在我心里,那里就像是冥殿,是不会去的。他很痛心我的做法。也许,我会后悔,但不是现在。一个对母亲这样态度的人成不了大器,马丁宁最后气冲冲地走了,手里拿着我的稿纸。一天未出门,我刚推开门,有冷飕飕的感觉。全身不是滋味。他一个人去了,消失在马路上。我吁口气,觉得自己的胸口好闷,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童年时代家庭的画面,为了我,母亲在挨打。在这一瞬间,我有一个念头:回家,究竟我是伊云江的儿子,法庭判下来的。这么多年了,也应该回那个养我的穷山沟了。
可惜,只能只身一人回去了。
在马路上转到天黑才回来。刚进门时,马爷爷也跨进屋子。他满脸的沮丧。手中还是拿着我的东西。原来,他没有找到徐教授和母亲。他的话中充满着歉意。
“时运不济。我老不中用了,居然连这点事都未能给你办好。”
“你这是说哪里话呢?咱们爷孙俩可是同住一间屋子。”
他傻笑。
而我却觉得他还是摆脱不了世俗。
为了安慰他,我叫他明天再去。不过,我也告诉他:我明天想回去看看以前的山村。冬天来了,也该是我回去的时候了。
“你还会回来这里吗?”他很伤感地问。
我说:“一定会回来。”
这里还有一个令我心醉和迷恋的人。有时,自己已经把她看成是整个生命,怎么会不回这里呢?这是爱情,我确定,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觉前,我告诉他明天就动身走人。这个晚上,我失眠了。不是因为明天要离开这里,而是心中在牵挂着人,我的母亲,两个母亲。好也罢,坏也罢,母亲始终是母亲,一个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管她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总之做儿子的不能有怨言。其实,我不该怪她,怨她。她所以会到这座城市,完全是由于我的存在,才使得她和丈夫离婚。对于婚姻不幸的母亲,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批评她寻找自己的幸福呢?我应该支持她才是。可惜,我没有把这个想法写出来,也没有告诉给马丁宁爷爷,而是带着它回到从前的那个地方,有着蝴蝶梦的地方。明天要走,不知什么时候再回城市。
下次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找母亲,向她赔罪。
第二天,天蒙蒙亮,路边的几片黄叶在寒风中打着滚儿时,我即将要告别这座城市回到乡下去了。这次回去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事,甚至连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处境都未想过。在踏进车站的刹那间,同样有一个人踏进门来,她穿的严严实实,脖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围巾。
她的出现让我感觉周围成了冰天雪地,身子里有寒气直透骨髓。大清早,车站的人还不多,但是我却觉耳朵边有像菜市场里一样的嘈杂声。
我眯着眼睛用嘴哈着冰凉的双手。
她站在我的面前,让我想起小雪,想起那幅凄惨的画面。故事好象又要重演。我不愿意让悲伤再从心底走出来,转身朝另一个地方走去。
“伊林,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过我吗?以前的信你都忘了吗?儿小两情勿相忘!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一点也没有忘。”她哭着追上来,拽着我的衣角。
“刘竹,时间改变了你,也改变了我。”
“这是什么意思?真情岂能是时间能够改变。”她的泪水沾湿雪白的围巾。
外面的风发出怒吼声,像是在生气。难道是怪我无情,还是在悲哀刘竹多情?
无情亦是多情,多情亦无情。
看着她,我目中无情,而心却多情。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只是,心中多情只要能够记住能够被唤起就足够了,又何必要多情相留呢?上天注定我跟她是不能走在一起——还有仕城在默默地付出。要多情相留只有靠多情人共同去相留。目中无情,就注定无情下去。她不应该对我这样好,仕城才需要她的呵护。这辈子我不想再从女人身上得到什么,因为发现自己无法回报——除了命中注定那个能给我带来幸福和爱情的女人。可憾自己对她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只记得那双凝重的目光。
这一切,我想告诉刘竹。可自己又没有那个胆量。
“感情不能勉强,你的好我会铭记,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很同情她。在寒风吹来之际,我迅速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不是浪漫,而是一种伤情,一种悲哀,一种对女人的爱所表示的无助。
“你只要对我好就够了。林子,你难道就不能像仕城一样,至少要施舍一些,哪怕是一点点。”她的眼泪已不是用手就能够擦掉了。
我没有理她,转身走了,头也不回,甚至连一句安慰她的话也没有。但是内心的痛,却分不清楚自己是在进车站还是上刑场。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背后面,响着她的声音。
车站的人渐渐拥挤起来。我穿过候车室,直接向车上走去。我怕看见那一双悲痛而痴情的眼睛。现在,在女人面前,我发现自己变得胆小懦弱起来。谁对我好,我不已为然,心已经被别人的那种好习惯变得麻木不仁了。生活中,感情固然重要,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身边的感情。有时,心中开始恐惧母爱起来,担心着有朝一日,自己会令所有人失望,或者自己会被一种受牵制的感情累死。车在路上慢慢地滑动,两边的景色没有一点生机,四周一片死寂和颓然。地面上一片滥黄,老树上除了剩下几个破鸟窝,连一片叶子也没有。这就是冬季,无情的季节。难怪冬季里的爱是充满着苦涩。车里的发动机仍在拼命地响着,而我的眼中还是一片凄凉。坐在车里面,我在想着自己已经走出来快十年了,故土的气息依旧。车是开到家乡的小镇子里,我最后一个跳下车。周围的环境变化不大,只是人的面孔很陌生。坐一个昼夜的车,在下车后才感觉全身不舒服。
这是养我的家乡。
我打足精神向村子里走去。在路上,先打算去好朋友仕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