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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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老大的老婆连尸都没来得及给他收就带着儿子仓皇出逃了,逃到哪里去了,没人看见,也没有人知晓,只知道邱家大院人去屋空,正好腾出来为游击队所用。
游击队重新占据洞河没几天,邱家大院门口一左一右挂了两块牌子,一块是洞河农民协会的牌子,一块是鸡公山游击队的牌子。农民协会会长和游击队队长都由谢三一肩挑了,当冯英找谢三谈话说出意图并征求他的意见的时候,他头摇得跟吃了摇头丸一样,双手摆得像扇风一样,直推口说,我大字不识一个,空有一身蛮力气,只能干个直活路,要让我干动心思动脑筋的活儿,怕干不好。冯英说,不识字可以学,你看凤儿以前不也是啥字不识,现在都能写好多字了。就让风儿给你当管家。实践出真知,我们都是在实践中不断摸索不断总结,哪有天生就会这会哪的。我相信,只要坚定信念,顽强努力,没有办不成的事。谢三说,那我就只干游击队长算了,反正打仗有你这个花木兰坐镇,我不虚。协会会长就免了吧,我是个直性子,婆婆妈妈的事看着就烦,还是推一名精明人干吧。冯英说,你不要推三了四的,这是组织决定的,个人服从组织,这是原则。谢三挠了挠后脑勺,问,啥叫组织?冯英说,就是党的组织,就是……哎,一时也给你说不清,你以后慢慢会明白的。谢三又问,啥叫党的组织?党的组织在哪里?连你都说不清,那我就更干不了。冯英解释说,党组织就是有党的性质、宗旨、目标,统一领导下的以党员为基本单位的组织机构。其实冯英在几天前就已召集周排长和三中队长雷大宝开了会,目前只有他二人是党员,加上冯英,共有三名党员,依照党的基层组织规定,凡是有正式党员三人以上的,都应当成立党的基层组织,所以冯英就决定临时成立了支部委员会,待以后跟上级党组织取得联系后再报批准。
谢三问:“党代表,听你这么一说,鸡公山的弟兄们就不是土匪了?就变成是**领导下的游击队了?”
冯英说:“可以这样说吧”
谢三显得有些激动,又问:“我也可以加入组织吗?”
冯英说:“当然。希望你能在革命斗争中能接受考验。”
谢三更加激动了:“我一定接受考验!”
冯英笑了,说:“让你身兼两职,也是出于斗争的需要。你是本地人,熟悉本地的人和事,你揭竿而起,为民除害,民众对你是信任的,也是佩服的。我们现在实力还处在下风,韩剥皮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扑来。我们随时随刻都要做好战斗的准备,随时随刻都要做好为保卫胜利果实牺牲的精神。我们当下紧要的任务是,向俘虏宣传革命道理,争取他们参加到革命的队伍来,这项工作周排长和凤儿已经着手去做了,而且很有成效,大部分都愿意参加革命,少部分发放路费放其回家。同时,动员群众参加革命,尽快把一、二两个中队重新拉起来。”
谢三没等冯英说完就急着问:“那我干什么,我总不可能当甩手掌柜吧。”
冯英呵呵一笑,说:“看你说的,你是个闲得住的人吗?你想轻闲也闲不住的。农会是为群众做事为群众做主的基层红色政权,而游击队是保卫红色政权存在的。我们要依靠农会发动群众,开展土地革命,同时也要让群众没有后顾之忧,要让群众从心底里认识到,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有农会和游击队给他们撑腰。”
谢三直点头,说:“党代表,我算服了你,啥大道理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跟河里的水一样清亮亮的。”
冯英说:“你少给我戴二尺五的高帽子。做群众工作就要和群众打成一片,包括言谈举止都要与群众保持一致,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发动派为什么人心向背,就是心里没有群众,眼里没有群众。”
谢三一擂拳头,说:“是这个理。这帮狗日的只知道摊派这摊派那,只知道欺压人,根本不顾百姓的死活。”
冯英说:“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头,说话不要带骂字。”
谢三挠着头,不好意思说:“这都是习惯,以后一定改正。”
冯英说:“下一步我们的工作任务就是打土豪分田地。没收这些土豪劣绅的家产和田地,分给穷苦农民,要让农民有地种有饭吃有民主权利,真正成为主人。这项工作由我和你一起负责。”
谢三高兴地说:“真是太好了。”
冯英说:“到时候召集大家开个会,听取大家的意见。”
谢三说:“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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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排长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不出半月,手臂就能伸展自由了。幸运的是子弹没有伤着骨头,谢三将一把尖刀在碳火上烧了一会儿,然后就割开伤口,像剜耳屎一样就把子弹剜出来了,然后又将尖刀烧红,用刀面对着血乎乎的伤口烙了下去。剜子弹的时候,周排长咬紧牙关一声没吭,冯英还夸奖说,古有关公刮骨疗伤,今有周排长尖刀取弹。但是,当谢三一刀烙下去的时候,随着滋地一声煳烟冒,周排长哎哟地大叫起来。凤儿说,男人都经不起夸,刚才你还充硬汉,这下咋就叫起来了。周排长忍疼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来尝下滋味。凤儿一撇嘴,说,我才不呢,还是你自己慢慢尝吧。说得大家都笑了。谢三妹子说,亏你们还说得出笑得出,人家受了伤,多疼啊,你们还看笑话。凤儿说,还是妹子晓得心疼人,这才几天,就为周排长帮腔了。谢三妹子脸一下绯红,赌气跑出去了。冯英一戳凤儿,说,你啥时侯变成乌鸦嘴了,就冲你这些话,就罚你照顾周排长。凤儿说,没门儿,他不用我照顾,有的是人照顾他。说完做出个滑稽样,转身跑了出去……
有美女照顾,周排长的心情当然是个好得不能再好,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还真喜欢上这个山里妹子。这个山里妹子人长的甜甜的,清醇的跟山泉水一样,纯洁的跟山泉水一样,简直就是一朵绽放的山花,看见她那甜甜的样子就觉得赏心悦目心旌荡漾,有了这个内在驱动力,他整天都是乐哈哈的,训练起新兵来也格外地有精神。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周排长的话多,谢三妹子很少说话,有时候周排长说的逗趣了,她总是莞尔一笑,笑的时候妩媚极了,周排长看着就傻呆了,痴痴地说不出话来。每当这个时候,谢三妹子就呵呵直笑,脸上泛起红晕,然后就一扭身跑开了。她扭身的姿势优美动人,不是掉头就跑,而是回眸一笑,然后再舒缓地转身。她跑动的时候,辫子一甩一甩的,屁股一甩一甩的,她每次跑的时候,周排长就忘着她的身影目瞪口呆。她每次来找周排长的时候总是有恰倒好处的借口,要么是来洗衣服,洗了衣服后又来还衣服;要么就是给他送来一双新做的布鞋,送布鞋的时候周排长盛情难却总要推辞一番,布鞋在二人推让过程中,周排长就无意摸到她柔软的手,摸到她柔软手的时候,她就脸红了,一下把布鞋扔在他怀里,然后就跑了。
一次,谢三妹子采了一包桑葚,拿来给周排长吃,正在这时冯英进来了,谢三妹子赶紧往冯英嘴里塞了一颗,问,好不好吃?冯英说,好吃,清甜得很。谢三妹子就呵呵地笑。冯英就念了一句诗:“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谢三妹子就歪着头问,念的啥,是啥意思。冯英说,这是《诗经》中的诗,说桑葚之于小鸟是种致命的诱惑,就象爱情之于女人。鸟因了贪吃桑葚而长醉不醒,女子却在想若能因一种纯粹的爱失去生命也算是成就了精彩。谢三妹子似懂非懂,脸红红的。冯英就对周排长说,你少欺负妹子哦,你要是敢欺负妹子,绝饶不了你!周排长说,妹子那么俊俏,那么逗人爱,我含到嘴里还生怕化了,哪能欺负她呢?冯英说,嬉皮笑脸的,没点正经。又开玩笑对谢三妹子说,俗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色,妹子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谢三妹子说,我说嘛,看他那副黑不溜逑的样,原来是乌鸦变的。
两个女人便畅快地笑。周排长也畅快地笑。
初夏的河滩是清爽怡人的,黄昏时分的初夏河滩则是滋生爱情的河床。谢三妹子不止一次在黄昏时分与周排长一起到河边洗衣服,洗衣服的时候俩人难免要在河边上嬉戏,嬉戏的回数多了,自然就不设防了,不设防了就互相心照不宣地想亲密接触,于是便约好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到河滩那块大石头下面见面。两人一见面,周排长就急切切地要抱谢三妹子。谢三妹子推开他,羞涩地说,女娃子不能随便让男人抱的,一抱就成了他的人了。周排长直喘气,说,我就是要抱你,我就是要你成为我的人。说罢一把搂她入怀。谢三妹子挣开了,说,不行的,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俩人并肩坐着,静静地看着河水奔流。周排长说,听说紫阳人都爱唱山歌,山歌长,山歌亲,妹子给我唱两句听。
谢三妹子就开始唱:
清(哪)早早起(呀),
我(的)梳头把脸洗呀。
围腰紧紧系(呀),
我的衣裳四角齐(呀)。
抓上一把米(呀),
嗬儿——吃,
放出笼里鸡。
周排长问:“这是啥歌子?”
谢三妹子说:“《放出笼里鸡》。好听不?”
周排长说:“不好听。”
谢三妹子一撅嘴说:“不好听算了。你去找个唱得好听的。”
周排长连忙抓起她的手,哄着说:“好听好听,就跟鸟儿叫一样。你给我唱首姐儿歌好不好?”
“不”
“为啥?”
“唱不出口。”
“哪有唱不出口的歌?”
“羞死人喽。”
“唱歌有啥羞人的。”
“不跟你说了。”
“我给你买水果糖吃。”
“不”
“我给你买丝手绢。”
“不”
“从今往后我啥都听你的,我是你的跟屁虫,我是你的肋巴,我……”
“不不不”
“我教你使枪,跟党代表和凤儿一样,多威风,多风飒。”
“这还差不多。你可要用心教呀。”
“俗话说的好,要想学得会,得跟师傅睡。”
“哼!量你也你敢使坏。”
“好妹子,快唱,我心都等疼了。”
“呵呵”。
谢三妹子羞答答地唱:
新打鞋底要新针(喔),
新恋乖姐要(喂)好心。
要学画眉叫到老(喔),
莫学阳雀半年春,
莫学三日两早(喂)晨。
歌罢,两人四目相对,默默的,脉脉的。
“好妹子,我要学画眉叫到老。”
“恩”。
周排长冲动地将谢三妹子揽入怀里,粗野地亲昵起来……
“哥哦——”
“妹哦——”
57
洞河镇再度丢失,是韩剥皮始料不及的,也让他大为恼火,他把侯子俊和吴远志当头抵面恨狠臭骂了一顿,尤其是对吴远志,连羞辱带谩骂,把他说得体无完肤臭屎无用。吴远志垂头丧气一言不发,任凭韩剥皮唾沫横飞骂了个够。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沦了,对什么都灰心丧气了,一天到晚沉迷在抽大烟的快意和梦幻中,人瘦得一把藤。
在洞河韩剥皮接二连三丢掉了近两个营的武装,他已再抽不出什么兵力去收复失地了。除了游击队,还有让他棘手的是,绕溪河贫民龚先仁、曾大龙和高滩赵红雨、夏东番等人组织民众成立大刀会,公然打出“保民、保商、打局、打款”的口号,讲究“喝符念咒”和运身术,上阵时先喝“符水”,以红帕缠头,赤膊上阵,自诩刀枪不入,被传闻得神乎其神,不要说是民团,就是当地驻军也不敢轻举妄动,任由其发展,不到半年,两地大刀会坐地聚众过千人。既要镇守地方,又要征讨游击队,两头兼顾,兵力有限,只能借助外部势力以解燃眉之急。韩剥皮曾派侯子俊到安康拜见张飞生,想与警备司令部和驻安康绥靖军联合一举消灭红军游击队,但张飞生开出的条件是,韩剥皮必须归顺,并且撤离紫阳,由国民政府委派县长执政。韩剥皮当然不能接受,他心里清楚,像他这样的流寇,一旦失去地盘,交出武装,就等于把脑袋系在腰上了,明摆着是乘人之危,想借机吞并他嘛。但如不答应条件,迟早也要让紫阳人把他撵出去的。只要他一走,张飞生就会顺势接管紫阳,并且可以名正言顺剿灭地方武装,包括正在形成气候的游击队。
依仗外头势力节制游击队已不现实,还得靠自己去摆平,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了。他从西区悄悄抽掉了两个连的兵力,会同县保安团的一部,号称一个团,其实就一个营,组成剿匪先锋团,由侯子俊挂帅,吴远志为参谋长,准备在秋季来临之前展开围剿。因为在夏季,汉江水时涨时消,从水路进攻不利,再加上夏季也正是各地征收赋税粮款的最佳时节,也要预防抗粮抗税的民众造反闹事。侯子俊是个老滑头,他当着韩剥皮的面信誓旦旦满口应承要亲自挂帅出征,但没隔几天就大病不起,向韩剥皮请求到安康治病,韩剥皮知道他这是装病逃避,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应允,因为侯子俊投靠他时不是光杆司令,手下也有三百号人,虽然都已派驻到个区,但也是他心头上的一大隐患,再加上这次抽调的部队大多是侯子俊的旧部,还得把面子上的事敷衍光堂,让他为自己卖命。侯子俊又不是浓包,当然明白韩剥皮的借刀杀人用意,他这次称病到安康,实际上是找靠山另寻出路。他清楚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也清楚韩剥皮充其量不过是一介草莽,胸无斗志,成不了什么气候,迟早是要掉脑袋的,所以他得在韩剥皮还没倒霉之前为自己留条后路。经过几次与张飞生接触,他敏感地觉察到,张飞生有跟套近乎他的意图,只要他表明心仪,在警备司令部混个什么当当是不在话下的。侯子俊在打心里算盘的同时,吴远志也在心里打退堂鼓,别看他人抽大烟抽得只剩下一张皮,但脑筋没被大烟熏糊涂,虽然他给游击队造成损失,并且脱离了部队,但他并没有公开叛党,充其量也不过是决策失误或者是渎职,但是,如果真是带兵去跟游击队打仗,那就等于向世人宣布自己是叛徒了。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他毕竟是经受过革命洪流的洗礼,是受过党的教育的指挥员,无奈走到今天这一步,简直是追悔莫及,要让他手上去沾昔日战友的鲜血,无论如何他是做不到的。韩剥皮让他负责训练兵匪,他一口就回绝了,气得韩剥皮拔出手枪顶着他的脑袋。他苦笑着说,有种你就开枪,你打死了我也就成全了我,我也就彻底解脱了。韩剥皮恶恨恨地说,你想让老子成全你,门都没有。我要让你抽大烟抽死!让你嫖**生大疮烂死!我让你生不如死!吴远志狂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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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韩剥皮不得安宁的是,洞河那些土豪被农会抄了家,家财都分给了农民,土地也没收给分了,一个三天两头跑到他跟前含冤叫屈,来了就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口口声声要他做主要他撑腰要他帮他们讨回失去的一切。这些地主老财,平时拼命敛财聚财,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乡里乡亲的都把他们恨出了油,现在一下什么都没有了,肯定咽不下那口气。以往是他们骑在人民头上,现在是人民骑在他们头上。天突然变了,那一个个平时被他们欺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穷苦人,一下扬眉吐气了,见了他们也不再必恭必敬唯唯诺诺,而是指指戳戳呸呸吐沫,甚至俭起石块扔过来,搞得他们跟龟孙子一样,连门都不敢随便出。韩剥皮也只能是敷衍,只图把一个个打发走,打发走了那些人,他也窝一肚子火,便骂爹骂娘,骂完后便咬牙切齿诅咒,诅咒完了就躺下来,呼哧呼哧地抽大烟。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土地革命进行得一帆风顺,农民分得了土地,欢天喜地不容言表,到处都传唱起山民原创的红色歌谣《还我地来还我田》:“要翻身,要掌权,还我地来还我田。下头要到水晶宫,上头要到灵霄殿。东家财主敢瞪眼,摔你盆子打你碗”。
冯英还亲自起草一份公告,以洞河农民协会和鸡公山游击队的名义张贴发布,取消河运税卡,从发布公告之日起,凡是经汉江入任河流域所有商贾运输船只,一律畅通,并保障在洞河段航运安全。游击队一、二两个中队恢复建制,由谢三兼任一中队长,周勇担任二中队长;成立地下交通站,由凤儿担任站长,专门负责侦察、情报和联络工作。
紫阳第一块红色根据地因势利导在洞河这方小天地建立了,尽管它像阴霾天空飘逸的一片白云,却让紫阳人看到了一片晴朗的天空,在这片晴朗的天空下,红色革命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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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剥皮要攻打洞河是绝对无疑的,游击队是他的眼中钉,而洞河又是控制汉江航运的咽喉,无论是从经济还是军事上着眼,都是举足轻重的。紫阳境内有两条河流,一条是任河,一条洞河,两条河流在群山峡谷中奔流,浩浩荡荡投入汉江怀抱。控制住洞河就意味着卡住了整个南区的脖子,控制住任河就等于拿捏住整个东区的命脉,也就是说,控制了洞河下游的洞河镇和任河下游的瓦房店,就控制了两河流域的出口,就控制了紫阳一大半地域。这样的咽喉当道之地,自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从县城交通站撤消以后,情报工作就中断了,一切消息来源只能靠传闻,所以尽快恢复县城的情报工作就成了冯春最为棘手的事情。说是棘手,并不是重新建一个情报点那么简单,而是涉及到吴远志这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吴远志曾经是这支队伍的军事负责人,他现在虽然脱离了队伍,是否彻底背叛了革命还不能贸然断定,但他现在仍然在县城,仍然跟韩剥皮搅和在一起,对于他在县城的活动游击队是不了解的,只是听传言说他担任了韩剥皮的参谋长,抽大烟逛窑子,出行都有人寸步不离地当宝贝一样护着,过着悠哉乐哉的日子。还有传言,说他抽大烟抽得只剩下一张皮,人也只有半条命了。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冯英并不在意,她只在意这位昔日曾经与自己在一起并肩战斗的人将对今后的革命斗争有何不利影响。吴远志熟悉山地游击战,对游击队的一切是了如指掌的,对游击队骨干人员是熟悉的,要在县城建立情报信息网络,他就是极大的威胁。县城就那么巴掌大,谁能保证他与派驻的交通员会不会在某一个时候不期而遇,谁又能保证他认出人后会不会出卖自己的同志,这都是不得不慎重考虑的细节问题,做情报工作,细节决定成败,稍有不慎,就会造成重大损失。她找来谢三和凤儿,一起商量,在谈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后,征求二人意见。
凤儿直接说,这有啥顾及的,把吴远志这个混蛋干掉不就搬了这块拌脚石吗?
冯英当即反对,说,吴远志的问题在组织没有作出定性以前,不能擅自对他采取行动。凤儿一憋嘴说,对他这样的人还有啥客气的,好端端的队伍叫他引进了狼窝,还害死了两个中队长,他要是没叛变,咋不回来呢?冯英严肃地说,历史自公论,我们评介一个人不能信口开河,更不能感情用事。
凤儿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服气。
谢三说,党代表说的对,我们暂且不管吴远志的是是非非,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投靠了韩剥皮,我们的交通站还是要建立的。我有一位表姑就住在东城门下,平日以卖小吃为生,我看把交通站建在那里是安全可靠的。
冯英眼前一亮,说,这倒是个很好的隐蔽处,既在城边上,便于观察,又不容易被察觉。
凤儿说,你打啥埋伏嘛,心里早有打算,还装聋卖傻,看不出来,一个大男人,心里还有几弯刀。
谢三说,啥话从你嘴里吐出来咋就不中听呢,看你一个姑娘家,咋就生一张破罐子嘴?以后要是嫁了人,准和婆子妈和不来。
冯英就呵呵直笑。
凤儿说,我就生了一张破罐子嘴,咋地?我以后就是找婆家,也要找个没爹没娘的男人,省得呕气。
谢三反唇相讥,说,没爹没娘的男人倒是有,孙悟空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最好嫁他。唉,可惜人家孙悟空成了胜佛,不找媳妇的。哈哈……
冯英赶紧插话,她要是不插话解围,两个人会一直斗嘴下去。
见两人都打住了,冯英才言归正传,说,这项任务由凤儿负责,选的人一定要精明强干,而且得是本地人,会说一口紫阳方言。凤儿点头说,放心,我心里有谱。谢三问,啥谱?说出来看好不好听。凤儿便把头歪向一边。冯英说,大家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一定要团结,只有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能形成合力,才能无坚不摧。谢三说,丫头,团结,你懂不懂?凤儿赌气说,不懂,就你懂!冯英笑着说,好了,别斗嘴了。说正事。你们两个明天去趟县城,主要任务是,一是先与谢三表姑见个面,做好思想工作,不能强人所难;二是在尽可能的情况下摸清城防兵力部署和火力布控,为以后攻打县城做准备;三是摸清韩剥皮最近葫芦里卖啥药,他是不会放弃洞河的,他要来犯,兵力是多少,是从水路还是从旱路,这对我们有效地组织防御至关紧要。
两人起立,干脆回答说,保证完成任务!
冯英特别交代,万不得以,不要发生冲突,一定要安全返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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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和凤儿扮成走亲戚的两口子,清早从洞河乘船逆江而上,由于行的是上水船,遇到滩要拉纤,短短20里的水路,行了三个多时辰,拢了县城已快近中午。由于不是逢集,河街显得有点冷清。二人沿着石板路蜿蜒而上,来到谢三表姑家歇脚。表姑家主要经营早点,什么豆浆油条油滋米浆馍之类的风味小吃,生意一直兴旺。谢三拢她屋时,她正在收拾碗筷,这个时候吃早点的客人已很少光顾,收拾停当后,就要安排一家人的早饭了。
谢三一进门就喊了一声“表姑”。表姑一看是谢三,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碗都掉了。连忙把二人引到里屋,惊异说,我的大表侄啦,你咋说来就来,你的事谁都晓得,你不要命,你表姑一家人可得要命哟。谢三歉意说,给表姑找麻烦了。表姑说,啥麻烦不麻烦的,说这话就格外了。便忙着端出未卖完的早点,亲热地招呼二人吃。
谢三便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表姑一口变应承下来,说,你表姑父在外跑船,家里正好缺帮手,雇个把人还是不起眼的。又见凤儿生得灵醒,便说,这么标致的姑娘也跟着你们一起翻天反地,看来这世道真要变了。谢三说,别看她年纪小,比我还老资历。表姑惊奇说,哟,不简单,以后一定会找个好婆家。便又当着凤儿的面,夸谢三怎么孝顺怎么义气怎么胆大,夸的时候眼睛直朝凤儿脸上瞟,瞟得凤儿脸红红的。
坐了一阵子,二人便告辞进城。城有东南西三道城门,北面是座岭,叫欢喜岭,岭似一头卧牛,成为县城的天然屏障。南门和西门平时是禁闭的,只有东城门开着。城门口有兵把持,进出人都要盘问检查。二人来到门口,就被两兵匪拦住,问,干什么的?谢三说,走亲戚的。兵匪仔细打量了一番,又问,走亲戚咋空着手?凤儿没好气地说,空手就不能走亲戚?兵匪一下来劲了,流里流气说,你这小妮子火气还旺嘛,今天老子就好好替你消消火气,站好!老子要搜查你。说完,就伸手往凤儿胸前摸去。正在这是,听到一声吼,住手——!
只见吴远志背起手出现了,他的突然出现让谢三和凤儿为之一震,也让吴远志为之一震。谢三便要掏枪,被凤儿一把拦住。吴远志立即恢复镇静,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问那兵匪,刚才是怎么回事?兵匪立正报告说,发现两个嫌疑,正在盘问。吴远志一脚将那兵匪踢翻在地,骂道,什么嫌疑,分明是你这帮狗日的想占女人的便宜,城门重地,岂能儿戏?不好好当班,小心我毙了你!又望着谢三说,既然是袄亲戚,还不快走?谢三赶紧拉起凤儿,慌忙溜进了城。吴远志转身望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带着卫兵到校场坝去了。
一场虚惊让谢三和凤儿临时改变了主意,放弃城内侦察,迅速从西关小道溜出城,下到江边,打探江防情况。二人坐在水边,都为刚才那一幕纳闷。
谢三问:“你说吴远志人出我们没有?”
凤儿说:“当然认出来了。他又不是瞎子。”
“那他咋不抓我们反而帮我们呢?”
“不知道。”
“难道真让党代表说准了?”
“不知道。”
“他是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不知道。”
“你咋啥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
“算了,不跟你说了。”
“不说就不说。”
“你咋使性子?”
“我没使性子。”
“没使性子咋这样说话。”
“我没你这么多空话。我在观察江对面。”
谢三也就跟着观察江对面。任河在这里与汉江交汇,形成一个V字型山嘴,名任河嘴,明清时期,在这里建有堡,实际上是囤积粮草的中转站。现在已成为韩剥皮江防兵营,与江对岸兵营形成对峙之势,两岸都设有哨卡,往来船只和过客都要接受检查。
谢三说:“从对岸的营房来看,至少有两个连的兵力。”
凤儿说:“我们还是过江去摸摸。”
谢三说:“要得。”
二人正欲起身,去见一船只靠近江边,船欲停靠的位置与二人相距不足十米。
船还没靠岸,只见船头一汉子一个箭步纵身上岸,稳稳立在岸边,在看船与岸边距离至少也有5米之遥,能在移动的船只上纵身跃起,且又稳当站立,没有练过功夫的人是做不到的。
“好功夫!”谢三不由得称赞。
凤儿也暗自惊叹,看那汉字一副短打装扮,年不过而立,身材高大匀称,相貌堂堂,身手不凡。他一挥手,高喊:“卸船!”声音洪亮如钟,穿透力极强。船上几个年轻后生便放下跳板,从船上一个一个抬下坛子,坛子是土陶烧制,品相硕大,容量最低在百斤以上。
卸完船,汉子说:“弟兄们,将货送到老地方,莫忘了买酒,还有卤好的猪蹄子,回来我们好好来个一醉方休。”说完,纵身跃上船头。
“好咧。”几个人便抬着坛子朝河街而去。
出于好奇,谢三和凤儿眼睛盯着那汉子,汉子朝他们笑了笑,然后从船舱拿出一块竹片,手一扬,竹片便落在二人脚下水边。二人看那竹片,上面有字,凤儿定眼看得分明,是“赤化川北”四字,心里猛然一惊,这竹片不就是红色漂子吗?他怎么会有漂子?他将漂子扔过来是什么用心?
漂子在江水里荡了几下,便顺水漂走了。
谢三悄悄说:“他在观察我们的神色。”
凤儿一扯谢三衣角,说:“不要理他,我们走。”
二人起身,准备渡船过江。过江要经过一个卡子,有两个兵匪在盘查。
兵匪见二人走过来,喝令:“站住!”
一个兵匪大摇大摆走到二人跟前,也不盘问,只是满脸坏笑围着凤儿打转。
“妹子,过江做啥子?”兵匪色眯眯问。
“走亲戚。”
“走亲戚?不像。我看像是跟野汉子私奔。”
“放狗屁!”
“哟,嘴巴还不干净。老子今天偏要抓你们这对野鸳鸯。走!跟我到营房里走一趟。”
两个兵匪便推推搡搡,谢三怒不可遏,一拳一脚,便把两个兵匪打翻在地,扭头就跑。
兵匪爬起来,举枪就打,枪声一响,岸边营房里的兵匪被惊动,一窝蜂冲出一大群,谢三和凤儿掏枪还击,一时枪声大作。
谢三对凤儿说:“你先走。”
凤儿说:“要走一起走。”
谢三急了:“都啥时候了,还耍性子。着沿江岸一直往前跑,跑进河街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除了跳进江里,河街是他们唯一退路。
正在危急当口,只见那位神秘汉子冲过来,对二人说:“快上我的船!”
二人也顾不得了,一起跑向江边,上了船,却不见那汉子上船,只见他挺立在那里,双手握枪,左右开弓,弹无虚发,冲在前面的兵匪都成了他的活靶子,其威武神勇架势把兵匪都威慑住了,一个个爬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谢三和凤儿也看呆了,这是二人亲眼目睹的最壮观最开眼界的一幕。
那汉子仰天大笑,飞奔至江边,一脚将船踹离江岸,然后飞身跃上船头,几竹篙撑下去,船便像离弦之箭,顺水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