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伯庸加重了语气,看着江绎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圣上若查问下来,你怎么说,别告诉我你是在野外狩猎被老虎咬的!”
江绎心被程伯庸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灰溜溜的上了马车,在里面不自然地坐下。想起刚刚当着赵令仪的面,被程伯庸训得跟小鸡似的,江绎心愤愤不平的敲打着车窗。
他这太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程伯庸总算把这个阎王爷弄进马车里,松了一口气,转身去托赵令仪。
少女的体重很轻,轻轻一举就上了马车,程伯庸不禁有些出神,那****把她抱上马背,她也是这么轻,如鸿羽一般。回想起江绎心数落他的话,程伯庸不禁苦笑,他还真是神经大条,这手脚纤细的女子怎么能和他那些久经沙场的兄弟一样呢。
赵令仪感觉到对方有意避开自己的伤口,不禁感叹于他的细心。坐在马车上对程伯庸点了点头,诚挚地道:“谢谢。”
“客气了。”程伯庸嘴角一弯,也跟着跳上车厢,在赵令仪的对面坐了下来。
一旁的江绎心瞥见两人的互动,心里顿时不是滋味,闷闷地垂下头,默默缩进角落里去了。
赵令仪无意中往江绎心那儿看了一眼,见那人埋头蹲在角落里的姿态像极了一颗闷闷不乐的蘑菇,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程伯庸却是认真的看着少女弯起的嘴角,觉得心头一阵悸动。
眼前的人一袭素衣未施粉黛,却是比前世精致妆点的面容更加摄人心魄。如今的她身上多了一种东西,程伯庸也说不清,却让人心生向往。
程伯庸又望了一眼江绎心,微微叹了口气。
若是江绎心还和上一世一样,毫无作为,恐怕,就算是他做得再多,也难逃噩梦。
马车稳稳当当的前行着,在赵令仪都快昏昏欲睡的时候,及时的停了下来。
三人陆续下了马车,江绎心受的伤最重,却是最兴致勃勃的,对着程伯庸府上的奇花异石赞叹不已。他一面兴冲冲的看着一面往前走,等到走进厅堂突然觉出不对,赶忙质问程伯庸:“令仪呢?你把我的令仪藏哪儿去了?”
江绎心左看右看,打量了一圈儿也没见着赵令仪的影子。奇怪,刚才他明明亲眼看见两人一起进来的,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赵小姐今日劳累,我已经吩咐人带她下去沐浴了。”程伯庸轻咳一声,好脾气的解释,实在不忍心说出太子有了花草就不要美人的事实。
“你偏心,你都不叫人给我沐浴。”江绎心一脸委屈,斜斜看了程伯庸一眼,意思是他重色轻友。
呃,虽然他们目前也谈不上“友”。
“……殿下你伤了胸口,现在沐浴恐怕会感染。”程伯庸嘴角抽搐了一下,冰块脸几乎要破功,对于这个傻白甜的草包太子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本宫就要洗。若是不收拾的英姿飒爽,怎么有脸见我的令仪?”江绎心梗着脖子拒不松口,坚贞不屈的与程伯庸对视,乌黑的眼睛眨啊眨。
程伯庸听他一口一个“我的令仪”,脸色越来越黑,真想甩手不管了,但臣子的本分还是不能丢的,只能强压下火气,耐着性子吩咐下人:“给太子殿下备热水,服侍殿下沐浴。”
两个乖巧伶俐的婢女迎了上来,对江绎心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抬手道:“殿下请跟我们来。”
江绎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甩着袖子往里面去了。
沐浴之后,江绎心便问清了赵令仪的所在。
赵令仪比他先穿戴整齐,加之先前程伯庸就已经嘱咐好了一切。此刻赵令仪已经上完药,桌上放着程伯庸亲自端来的粥,冒着腾腾的热气。
程伯庸也跟着坐了下来,看着赵令仪微微一笑,墨眸里满是关心:“伤势可好些了?”
赵令仪点点头,正欲答话,却听肚子象征性的咕咕叫了两声,赵令仪摸摸肚皮,感觉有些尴尬。若不是程伯庸送来粥,赵令仪还不会感觉到饿意。
“那个,大概是我先前受了惊吓。”这话一说出口,她更觉得尴尬了。
肚子叫和受了惊吓又没有丝毫关系,这样的解释,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的好。
程伯庸笑了笑,如春风抚岸,温暖和煦,“恰巧厨房那边有粥,我便给你送了些过来。”
在赵令仪的印象中,程伯庸很少笑。或许是因为前世,江绎心不理朝政,所以程伯庸身负家国重任,才会不苟言笑的吧。
先前恨过程伯庸,和他接触了一段时日之后,赵令仪却觉得恨不起来了。这个人不是平庸之辈,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概就是因为前世她一生荣宠,太过信赖权势,也太过信赖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天真的以为这些就是她的护身符。
不曾想,却是催命符。
若自身软弱无能,就算手握着睥睨天下的权势又能如何?
不过一样是身不由己,任人鱼肉罢了。
可惜啊,那时候她不曾看懂局势过,将自己推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程伯庸一只手执着碗,另一只手在赵令仪眼前晃了晃,才成功唤回赵令仪的神思。“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程伯庸随口一问。
“没什么。”赵令仪摇摇头,这些腐朽蒙尘的往事,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程伯庸也没指望着赵令仪能说出来,舀了一勺粥,吹了吹,便喂到了赵令仪的嘴边。
赵令仪略有些别扭的转过脸,微妙的空出一段距离,垂眸道:“谢世子关心,还是我自己来吧。”
江绎心刚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拳头在衣袖中紧了紧,他冲上前去,“令仪,你吃粥居然都不分我一半?”语气相当的委屈,还带有一点责备。
“这是程世子的府邸。”赵令仪对于撒泼的太子毫无办法,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言外之意则是,你要喝粥当然要找程伯庸这个主人,找她一个客人有何用?
江绎心睨了一眼程伯庸,立马摇头,苦兮兮的拉住赵令仪的衣袖,“令仪,我也要喝粥。”江绎心本就生了一副娃娃脸,做出这样的表情,还真让人有些动容。
“粥就这一份,太子殿下若是饿了,可以吩咐厨房给你做。”程伯庸淡淡开口,又舀了一勺粥,将勺子递给赵令仪。
江绎心气结,瞪着程伯庸,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他自然不是饿了,只是不想让两人太过亲近,跟赵令仪撒撒娇心里才能有安全感。
眼瞧着程伯庸严防死守,又跟个刺猬一样拿话扎着他,气得江绎心只恨自己为何嘴笨。
“这粥味道如何?”程伯庸发现了默默吃粥的赵令仪,觉得甚是有趣,调笑道。
“不错。”赵令仪老老实实的回答,这粥顺滑粘稠,火候恰好,的确很可口。
程伯庸笑了笑,视旁边虎视眈眈的江绎心为空气,对着赵令仪轻声道,“那就好。”
前世就传闻程伯庸府邸的厨子厨艺虽好,却从不做粥。
“这粥,是你自己煮的吧?”赵令仪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程伯庸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他放下碗,摸了摸鼻尖,“赵小姐是如何知道的?”厨子不做粥的怪癖鲜有人知。况且外边也没有关于程伯庸会厨艺的传言。赵令仪只是一个闺阁小姐,又怎么会知道这个的呢?程伯庸心里有些疑惑。
“你的衣袖。”赵令仪指了指程伯庸衣袖上的一点黑色污迹,淡淡一笑。
程伯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赵小姐果然聪慧。”
赵令仪闻言摇了摇头,有些别扭的轻咳一声:“世子谬赞了。”
“对了,你是如何会厨艺的?”赵令仪有些好奇的追问。
君子远庖厨,更何况以程伯庸的身份,学厨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必要。
“以前行军,习惯了。”
“行军不是会有火头军的吗?怎会让你亲自动手?”赵令仪眨眨眼。她虽然不懂行军作战,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程伯庸正色道,“若是火头军不幸走失,或是殉职,我们便只能自己动手了。人生而平等,更何况,那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军人,一起动手生个火熬个粥自然是少不得的。”
赵令仪看着程伯庸,不禁生出一丝敬意。这就是从战场下来的将士,骨子里的那股正气,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磨灭的。
江绎心看着他们相谈甚欢,垂下睫毛,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
他握紧了掌心,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跑出了房门。
只留下赵令仪和程伯庸面面相觑,疑心这太子又是犯什么浑了,弄得他们两个跟欺负他的恶人似的。
却说太子这边回到自己的客房,本想蒙头大睡,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闭目数了好几只乌鸦也没有困意,索性坐起来,将衣袍重新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