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伯庸听懂了楚赦的意思,却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
在朝堂混迹的久了,什么指桑骂槐的话没听过,楚赦这暗讽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只不过为了防止楚赦把脏水泼到赵令仪的身上,程伯庸还是端正了脸色,打断他:“斯人已去本不该多言,但有些话楚大人还是该听听。你的女儿楚盈思,是因为入魔才被我斩杀。”
楚赦浑身一震,仿佛被蝎子咬了一口,猛然抬头望向程伯庸,想从他眼中看出端倪。
楚赦还记得,前阵子长子楚月关曾经忧心忡忡的来找过他,说了些含糊的话,等楚赦想问清楚时,楚月关又难以启齿的离开了。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关于楚盈思的事情。
“不,盈思绝不可能入魔!”楚赦猛然摇了摇头,强撑着否定这个消息,把那一点点迟疑压在心底。
按照本朝律令,文人入魔者当斩,楚赦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是死有余辜。
程伯庸无奈的摇摇头,冲着那群黑衣人一抬下巴:“楚大人,如果你不信,也可以亲自问问你的属下,当时楚盈思是否双目赤红,神情恍惚?”
楚赦疲倦的闭上眼睛,挥了挥手让黑衣人退下,沉默不语。
他自然不会当着程伯庸的面审问这些人,那就等于彻底将楚盈思入魔一事坐实了。
看着黑衣人退下,程伯庸也收回了长剑,懒懒的插入刀鞘,在赵令仪的身边坐了下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
楚赦却没打算就此作罢,目光越过程伯庸,投向他身后一言不发的赵令仪,冷笑道:“即便如此,这女子见同窗入魔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激怒对方,致使事态恶化,用心也着实险恶。我将亲自到书院……”
“够了。”一个懒洋洋的少年音打断他,带着几分不耐烦,“楚老头儿,你有完没完?冤有头债有主,这次的事恐怕最无辜的就是赵令仪,你干嘛老缠着人小姑娘不放?你看——”江绎心将胸前的衣襟拉开,露出一层厚厚的纱布,上面还沾染着零星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嘴上道:“这就是你宝贝女儿干的好事,行刺太子哎,你楚家有十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楚赦瞳孔一缩,刚刚义正辞严的气势顿时削弱了几分,浑身颤抖着在太子面前伏下身来。
“算了,”江绎心摆摆手,装作宽宏大度的样子道:“念你丧女之痛,楚盈思又被心魔控制失去理智,本太子便不予追究了。”
楚赦刚要谢恩,江绎心却阻止了他的动作,紧接着说道:“你要谢的不应该是本宫,是赵令仪才对。本宫可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既往不咎的。”
赵令仪微微一怔,看到江绎心对她投来的得意眼神,满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楚赦也被江绎心的话弄得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江绎心竟然能把人情推到赵令仪身上,害得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脸上红红白白换了好几种颜色,楚赦看也不看赵令仪一眼,望着江绎心,硬梆梆地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谢赵姑娘开恩。”
赵令仪深知此时做出什么回应都不对,只能微微点一点头,免得让场面太过难堪。
其实赵令仪并不想难为楚赦,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女儿对一个父亲来说,的确是个沉痛的打击。
但楚盈思刚刚设计埋伏她,又发动自爆想要与她同归于尽,如果不是程伯庸出现,赵令仪早已是个死人了。让她现在去安慰楚赦,她的确有点做不到。
只能沉默着待在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与楚赦有什么交集。
“嗯,算你有心。楚老头儿,既然事情已查清,你便带着楚盈思离开吧。本宫跟程世子也该回府养伤了。”江绎心满意的勾起嘴角,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让楚赦回去。
楚赦面色平和了不少,仿佛真的感念太子的恩德,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垂着眼睛,毕恭毕敬的道:“谢殿下宽宏。需要老臣给殿下备马吗,还是亲自派遣人送你回府?”
江绎心被楚赦的热情弄得有点别扭,老觉得对方的殷勤里带着磨牙霍霍,后背升起一阵寒意。下意识挨着程伯庸近了些,一口回绝:“不用了,有程世子在,他自会照料本宫的。”
程伯庸满脸无奈的瞥了江绎心一眼,对太子的厚脸皮又有了新的认识。
楚赦一行人走了好远,江绎心才叫着跳着到赵令仪身边,“哎呀痛死了痛死了。”江绎心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哪里还有刚才的霸气模样。
赵令仪看着他一个劲的乱动,欲言又止:“太子殿下这样只会撕裂伤口吧……”
本来江绎心受的伤就不轻,还这样浮夸的动来动去,丝毫不顾惜伤势,不疼才奇怪吧。
江绎心眼巴巴的望着赵令仪,顺势就倒了下去。下一刻,却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原本他已经算好了,会倒在赵令仪的身上,却没想到被程伯庸给截了胡。江绎心脸色一下子变了,手不忘推开程伯庸,“醉卧美人膝才是享受,你这就是惊悚了。”
“我看殿下受伤了头脑有些不清醒,吓一吓醒醒脑也好。”程伯庸冷冷开口。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江绎心这幅无赖泼皮模样。
明明是生在帝王家的,却丝毫没有未来储君该有的担当,若不是他懦弱,前世也不会发生那些事。
程伯庸骨子里是有些怪江绎心的。一切事情,皆是因他而起。
“世子未免太不近人情,我现在可是伤残人士,需要的是关爱而不是醒脑。”江绎心不甘示弱,斜睨了程伯庸一眼,振振有词的道。
“哦。如果太子殿下不是武功太差的话,根本不会受伤。”程伯庸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挡住江绎心偷偷向赵令仪求救的视线,正色道:“做臣子的还是得直言进谏才是。”
江绎心笑嘻嘻地向程伯庸示好:“不是还有神通广大的程世子在嘛。”
他这句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腿上,程伯庸只觉江绎心仍然是前世那个昏庸草包,一时气结。
程伯庸心里憋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赵令仪,见她安静的垂眸不语,与前世那张染血的面容渐渐重叠,不禁心中一痛。他要做尽一切坏事,才能守家卫国。可眼前这个只懂谈情说爱的纨绔太子,他又做了些什么?可是前世的种种过往,他却是一句话都不能说。
“微臣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太子身边。”程伯庸的语气比之先前,更为冷冽了。
赵令仪看着两人,不禁想起前世之事。
不得不说,程伯庸确实是个尽职尽忠的人。抛开程伯庸逼着江绎心处死自己的事,赵令仪还真找不出程伯庸别的不是来。
他就像是个完美的存在,虽然会犯错,但是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也会及时纠正,不会因为别人指出他的错误而不满。当然,这些她也是前世在宫中之时听那些个好口舌的宫女说的。
程伯庸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和江绎心作对的。每次江绎心做了什么荒唐事,身为护国大将军的程伯庸总是会第一个跳出来劝谏。
前世,赵令仪在宫中颇为得宠,江绎心一下朝,和她讲的就是程伯庸又如何如何了。今生看来,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两人在一起总免不了争执。
“臣女本不该打扰两位谈心,但天色渐晚,太子殿下的伤势也不轻,还是先回府休养,改日再叙罢。”赵令仪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劝阻。她身上也有伤,此刻危机解除,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了。江绎心伤的重些,想来只会更不好受。
若是再任由这两人争执下去,恐怕会造成伤势恶化。
赵令仪苦笑,虽然这一生她并不打算依靠江绎心,甚至一开始还想着,远远地躲开他。可惜事与愿违,自己又与这个人有了交集,而且他还数度护着自己,赵令仪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也有些许触动。
但是这并不代表赵令仪可以将前世尽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行刑台上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那道雪白的刀光在眼前呼啸而过,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是她在午夜梦回时都会惊醒的梦魇。
程伯庸见赵令仪开口,也就作罢了,本来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利上。
这时程伯庸来之前吩咐的马车也赶到了,程伯庸便走到太子面前,想先扶他上去。江绎心看着那张冰块脸挺别扭的,觉得让程伯庸扶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嘟囔道:“我府里的人呢,怎么不来接我,你没有派人通知他们吗?”
程伯庸对太子这时候还要矫情一把很是无语,没好气的道:“太子是想弄得人尽皆知?别忘了你现在还受着伤呢,你府上的人最是见风使舵,见你这模样还不得转头禀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