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绎心揉了揉眉心,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若真是眼花倒好,要是耳聪目明,却故意拿假冒的书糊弄本宫,违抗圣旨,可就罪无可恕了。”
“太子殿下!我……并非有意,是那原本被……唉!”陆老头闻言浑身一震,明白江绎心已经发现《毓兰亭》被替换一事,又悔又急,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上往外冒。
“老陆,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圣上钦点的书也是能随意调换的吗!”一旁的杭秋苒看着陆老头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无奈地感叹了一句,暂时压住了求情的念头,静待太子审问。
此事可大可小,小则无心之失,罚点俸禄了事;大则藐视皇权,拉出去斩首也不为过。
“太子殿下。”
气氛最紧张的时候,一个清澈淡然的声音突然插入,宛如一阵穿堂而过的清风,将所有人的注意了过去。
众人循声一望,一个身姿优雅的少女款步而来,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少女眉如云雾春山,眼如横波秋水,明明是一副极为娇艳的长相,却因淡然的气质而媚意全无。似是匆匆赶来,少女手里还握着一本书,蓝色封面将她的手指衬得皎白如雪。携书而行,更是让她多了几分书卷气的风雅。
她红唇微启,露出玲珑贝齿,直直地望进江绎心的眼中:“此事是臣女一人的主意,臣女愿承担罪责,自行领罚。”
来人正是赵令仪。
自她出现江绎心便有些怔仲,呆呆地望着她,听闻这话更是手足无措,从红木椅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赵令仪?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比刚刚的低气压,他此时简直像被拔了牙的老虎,只用一双乌黑眼瞳望着赵令仪,乖巧的不得了。
“回殿下,臣女心性不足,犯了错事,被西院士罚到此地静心思过。”
轻描淡写地回答了太子的问题,赵令仪垂下眼眸,恭恭敬敬地向江绎心和杭秋苒行了个礼,继续将刚才的话说完,“那日陆夫子在此整理《毓兰亭》时,臣女不小心打翻茶壶,致使原本上的字迹被水沾污,酿成大错。为了弥补过失,才斗胆重新临摹一份。殿下慧眼如炬,臣女自知瞒不过殿下,只是聊表心意,让殿下能看一眼原本的内容。”
江绎心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原本执着的孤本早已抛之脑后了,全部注意力都在“心意”那两个字上,完全弄偏了重点:“你知道这书是给我看的,怕我失望才特地补上一本的吗?”
他耳根微微泛红,有些别扭的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满含期待的等着赵令仪的回答。
赵令仪还未开口,杭秋苒却抢在前面轻咳了一声,勉强将话题扳回正轨:“既然原本字迹被打湿不可辨认,你的临摹又是怎么办到的?”
赵令仪抬头望着杭秋苒,面色沉静的回答:“恰巧原本打湿前我曾有幸读过一遍,有些印象,便默写了出来。”
杭秋苒微微一震,看向赵令仪的目光更加不可思议。那《毓兰亭》少说也有数万字,加之词句晦涩,奥义艰深,就算是临摹也要费很大的功夫,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竟然将全本默写了出来?
而且方才江绎心将那书册交给他的时候,他曾粗略的扫过一遍,字句分毫不差,半点错漏都没有,还兼备了原本字迹的清雅风骨,秀丽卓绝,让人见之忘俗。
他带着江绎心来到书库,除了弄清楚书册被替换一事,还有个原因就是想问问这字迹是否出自陆老头之手,若是,让他多年来看管书库也着实委屈了些。
现在知道这字是赵令仪写的,杭秋苒审视着面色淡然的少女,不禁百感交集。
他与赵令仪相交数月,也算是欣赏于对方的才学,却没想到她的潜力比他的想象还要远大得多。
想到这里,杭秋苒眼神一凝,心里暗下了决定。
之前赵令仪曾去春园向他请教无名亭石桌上的半面残局一事,他研究了数日,发现那残局上可能掩藏着一些秘密。虽然他把赵令仪当作一位赏画弄棋的小友,但始终觉得对方年纪尚轻,并没有应对一些事情的能力,可能知道的多了并非幸事,故而一直犹豫要不要告知赵令仪。
但如今看来,少女天赋奇才,前途无量,以后必定会站在权势巅峰的中心,迟早会被卷入纷争之中。晚一天面对倒不如早一天面对,起码,他这个做师长的还能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杭秋苒将临摹的《毓兰亭》放在桌上,摆出严肃的神色,沉声开口:“虽然是为了补救,但你将孤本替换成自己的临摹本,实际上是错上加错!毁坏孤本,欺瞒圣上,你可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赵令仪面不改色,向着杭秋苒深深一拜,将那个残酷的后果缓缓道出:“按照律例,两罪并罚,处以鞭刑三日。学生鲁莽闯下大祸,让先生失望了。”
杭秋苒抚着长须沉默不言,只是暗暗地观察了一下太子的神色。
“鞭……鞭刑三日?”
江绎心果然吓得跳起来,大惊失色,脸都白了,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挥手:“不不不,这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要搞得这么严重呢,那个劳什子孤本,我不要了就是!”
他眼疾手快地将杭秋苒放在柜台上的那本《毓兰亭》拿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斩钉截铁的道:“这本就是我要的《毓兰亭》!那个什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世间只有一本的《毓兰亭》!”
江绎心一面抱着书,一面无赖地东张西望,往柜台上一趟,嘴里咕叨着:“临摹本在哪儿,哪有什么临摹本,不存在嘛哈哈……”
尴尬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杭秋苒忍俊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他刚刚故意那么严肃,就是为了吓唬太子,他看得出太子对赵令仪似乎有些好感,肯定会维护她。
但是为了确认太子的态度,杭秋苒还是装作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头道:“可是这件事让圣上知道了,圣上法正严明,定然不会……”
“我不说你不说,老头儿怎么会知道呢?”江绎心眉眼弯弯,朝着自己老师吐吐舌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往跪在地上的陆老头看去,故意用凶巴巴的语气道:“喂,你也不许说,听到了没?”
陆老头自赵令仪替他扛罪就急的不行,只是苦于太子和杭秋苒的身份不便插嘴,听到赵令仪说鞭刑二字时差点忍不住往书库的柱子上撞,谁知突然峰回路转,太子不追究了,还要把这件事压下来,自然是连连点头,生怕这位阎王爷改主意:“殿下仁慈,陆某感激不尽,万万不敢辜负恩德……”
江绎心满意的点点头,看陆老头也顺眼了许多,大咧咧的挥手:“你知道就好,快起身吧,跪着怪累的。”
陆老头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起身,却是不敢再坐回藤椅上了,只垂手站在一旁,劫后余生的舒了口气,向赵令仪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赵令仪也心下略松,向着江绎心行了一个大礼,低声道:“谢谢太子殿下,殿下恩德,臣女谨记于心。孤本被毁,实在有愧于殿下。”
江绎心眉开眼笑,一手拿着《毓兰亭》,笑嘻嘻的去扶她起来:“什么恩德不恩德的,你赐我一本《毓兰亭》,跟我老子赐我一本《毓兰亭》,也没什么区别嘛……”
杭秋苒嘴角一抽,实在怕这混账东西扯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赶紧将他的话打断:“太子,此处实在不便久留,还是让微臣送你出去吧。”
“哦。”江绎心闷闷的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挪动着步子,到书库门口只有短短几步,他却像在悬崖上挣扎着迟迟不抬脚。
江绎心望了一眼赵令仪,唇角又弯起来,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书册,做了个“后会有期”的口型,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了。
杭秋苒落在后面,故意等太子走出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赵令仪飞快的道:“那副石桌上的半面残局已经有了眉目,但我还在进一步的研究中。过段时日你可以到春园来一趟,我再具体的跟你探讨。”
赵令仪微微一愣,眸中神色变幻,难掩激动,郑重的点了点头。
杭秋苒不再多言匆匆离开,赵令仪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离开书院,江绎心一路哼着小曲儿,心情看起来好的不得了,像是把之前拿到假的《毓兰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为这事儿,他身后的随从还有些惴惴不安。
太子向来说一不二,之前还怒气冲冲的跑去书院讨说法,知道真相后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不但没发怒,还压下了今日之事。这事儿太不正常了。
不过惴惴不安的,除了太子身后的随从,还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