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天坑底部的赵令仪看着这些面目狰狞的尸体,并不觉得可怕阴冷,反而觉得同情。
这些人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新婚,是母亲的掌中宝,是孩子的顶梁柱,可是如今都已经了无生息,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伤心欲绝。
有些学子的尸体实在是残缺的厉害,胳膊可能和身子已经脱离,或者是腿和身体只有一丝血肉相连。赵令仪于心不忍,从怀中拿出了那枚戒指,闭上了眼睛,人已死,那么就留给他们一个全尸吧。
戒指的能量是强大的,那些残缺的尸身的确得到了复原,他们静静地躺在天坑底部,看起来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赵令仪叹了口气,小心地把戒指收回来放进了怀里,暗叹道:“这戒指虽说能量巨大,可以修复任何东西,可是却终究不能起死回生。”
戒指没有办法活死人肉白骨,她更不能。
赵令仪眼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庞没有一丝生气,自嘲的笑了笑。
等她把最后一位学子的尸体放上木板,她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从容地从自己宽大的袖中拿出来了一身干净的书院制服,朝着天坑的那个深洞走去。
素来镇定自若的赵令仪这次却走的很急,似乎里面有什么非常重要事情在等着她做。黑洞越来越幽深,可是从赵令仪的脸上却看不出来丝毫惧意。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个浑身被雾气遮盖的人,那人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神秘感。赵令仪走进一看,却见他闭着眼睛,好像是在假寐,长长的睫毛卷翘浓密,即使在黑暗之下,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庞也似乎焕发着神采。
赵令仪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把那身衣服丢在了那人的身上,冷声说道:“穿上!”
青年睁开眼睛,轻笑一声:“还以为你上次走了以后就不会再管我了呢!”
赵令仪并不想跟他多话,这个人的存在仿佛彰显着她的软肋,多看一眼都觉得疼。
他越像程伯庸,她就越不安心,仿佛是面对着一条隐藏了毒牙的蛇,而她就是那个头脑不清醒的农夫。
青年看了那衣裳一眼,撇撇嘴:“你忘了我被禁锢在这里,是出不去的,干嘛白费功夫?”
“我自有办法。”赵令仪惜字如金,捏紧掌心里的戒指,在心中默念口诀,一道白光升腾而起,将整个洞穴包围。石壁上的表皮开始渐渐融化,中央的那本巨大天书也黯淡下去。
青年身上的雾气逐渐透明,赵令仪早有准备,立刻转过身,避开视线。
白光回到赵令仪的掌心,她将戒指小心的藏好,不在青年面前露出一点端倪。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背后的人咋舌,连声感叹道,“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穿衣服。”
赵令仪背着身子,看不到那人的脸,但她也觉得那张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很违和,不禁有些气闷,简短的命令道。
青年慢悠悠地把衣服往身上套,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盯着赵令仪的背影:“怎么?你这是相信我的话了?”
赵令仪抿了抿唇,语气疏离:“你别多想,我如今还没有完全相信你。”
已经穿上衣服的青年拢了拢衣袍,走到了赵令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灿然笑道:“没有完全相信,那就是相信一半了,不然你怎么会巴巴地跑过来给我送衣服?”
说罢不等赵令仪接话,青年又自顾自地说道:“相信了一半,那么我们之间也就算是半个朋友了。”
赵令仪无奈,不欲和他做这些口舌之争,只催促着:“快些把衣服穿好,上面的人还在等着,时间久了难免有人生疑。”
青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书生长衫:“这不就是穿好了,不过就是腰带没有束好罢了,急什么。”
赵令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转身寄来,青年连忙跟在身后:“哎,别恼啊,我这不是系好了?”
两个人来到运送尸体的木板前,赵令仪指了指还带有血迹的木板,对青年说道:“躺上去。”
“这可是死人躺过的啊,还有血,多脏啊……”青年那张俊俏的脸皱成一团,朝赵令仪看了一眼。
赵令仪眸子冷冰冰的,宛如覆盖着薄薄的冰雪。她扬起下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躺上去,那你就永远待在这下面吧。”
“好好好,我现在就上去。”青年瑟缩了一下,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而后躺了下去。他看着赵令仪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刚想笑闹两句,就被赵令仪冷着脸扔下一张帕子,整张脸都盖得严严实实。
“喂,这是做什么?我不能呼吸了!”青年大惊小怪,手脚在木板上乱动着,简直像一只将要被下锅的螃蟹。
“……闭嘴!”赵令仪噎了一下,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这人是程伯庸,幸亏脸被遮住了看不见,才让她强忍住想打他一顿的冲动。
赵令仪磨了磨牙,将火气压了回去,默念了几遍这人是冒牌货,才动动手指,拉响了系在绳子上的铃铛。
上面的王坚和李四一听到铃铛声响,立刻打起精神,把人拉了上去。
等到木板再次放下来时,赵令仪自己也回到了地面上。在天坑下面待久了,猛然回到地面,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流畅了,就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天坑下面的学子都已经运上来了,你们现在去通知书院的人,让他们过来认领尸体吧,这些学子早日入土为安,也好早日托生良家。”赵令仪吩咐着王坚和李四二人,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
两人领命而去,赵令仪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其他人,这才伸出脚踢了踢脚下装死的青年:“赶紧起来。”
只见刚才和死人一般的青年迅速爬了起来,刚想和赵令仪说两句话,就听到眼前人冷冰冰地说道:“等会儿书院里的人就会过来了,你就算是想走都走不掉了。”
青年人愣了愣,便笑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赵大人。”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一副潇洒无畏的模样,甚至还在走进树林前冲赵令仪吹了声口哨。
“……”
赵令仪顿时有些后悔救这个家伙出来。
不过眼瞧着那人离开,赵令仪的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不想看着冒牌货在眼前晃来晃去,也不想他顶着程伯庸的脸被抓去研究,实在是不太好受。
还没有等她理出来一个头绪,书院里的三位院士便朝这边走来了。
“多谢赵大人!”三人齐齐拜谢,毕竟人们都对尸首忌讳有加,如果不是赵令仪,他们这些人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令仪连忙躲开这一礼:“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来言谢一说,为这些死去的学子尽我的绵薄之力,本就是应当的。”
实际上她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也实在做不到受他们的礼。说起来,前世的他们一个是自己的恩师,一个是自己的知己,一个是自己的好友。
如今她虽然没在星空书院读书,却不曾忘却与他们相处的时光。
看着面目慈祥的杭秋苒,须发皆白的玖岁,和依旧活泼伶俐的沈玉玉,赵令仪不禁有些鼻酸。
她还记得在春园观棋的岁月,在秋园遇到的鸟儿,在冬园与沈玉玉打的雪仗。
往日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如今却已形同陌路。
一切都回不去了。
赵令仪掩藏起了眸中的波动,朝着那些昔日的故人深深行了一礼,这一拜,或者再见不知何时。她微微笑着,没有再留恋下去,转身离开了书院,准备回自己的府邸。
她如今已经把自己该做的,能够做到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她能够管的了。
出了书院的大门,赵令仪对跟在自己身后的王坚两人说道:“你们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王坚和李四互相看了一眼,明白这是赵大人体恤他们,于是两人恭敬地点头称是,遂辞别赵令仪回府去了。
赵令仪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可是却总是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就像是一个尾巴一样。
长久以来养成的敏锐力让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多疑,既然不是自己多疑,那么就是有问题。
她停在了一家卖烧饼的小摊钱,做出买烧饼的架势,趁机往后看,可是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这让她有些奇怪。
“不用找了。”赵令仪递给卖烧饼的阿婆一小块碎银子,随即转身进了巷道。
那里其实并不是赵令仪回家的路,可是因为地形复杂,一般人很难走出去,因此很少会有人往里面进。
赵令仪躲在转角的位置,看着一个人影匆匆忙忙地跟着自己跑进来,她一个闪身出现在那人面前,一伸手抓住了他的喉咙,另外一只手就做好了戳他双眼的准备。
“哎呀,真是心狠手辣!快些放开我!”
一声惊呼响起,赵令仪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此刻看到手下的人,不是那个天坑底下的老相熟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