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在天坑旁边踟蹰了一会,还是决定先去看穆青。
顺便再去见见楚月关,嘱托他先稳住书院的人,先不要下到天坑里去。
赵令仪有些矛盾,不知道自己是担心那些人会遇到危险,还是担心那些人会发现那个人。
赵令仪苦笑了一下,自己终是要败在这优柔寡断上。
她打定主意,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朝着听香小筑的方向走去。
风终于平静了,任谁也看不出刚刚在此处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虽然是无声的,却比任何一场战役都要惊心动魄。
……
熹微的晨光慢慢的撒在听香小筑的篱笆上,木头栏杆的缝隙间盛开出星星点点的紫薇花,还夹杂着几个羞答答的花骨朵。柔嫩淡雅的花瓣张开着,上面的露水还未被太阳晒干,随着脚步声的到来,惊得滴落下去,碎裂成晶莹的波光。
透过篱笆,可以望见里面的院落,小木屋的门大开着,空地上却没有人。
赵令仪透支了力量有些疲惫,却仍然匆匆的来到院子门前,克制的敲了敲。
屋内传来应答的声音,是楚月关一向温润清雅的语调。他从屋子里走出,看见赵令仪不禁愣了愣,竟然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她,不敢往前了。
女子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长裙,面色明显有些疲倦,乌黑的眸子宛如点漆,发上的珊瑚珠子在风中晃动。在晨光中她的身影被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仿佛不是尘世中人。
“你……”楚月关想要问什么,一开口却发现声音哑的厉害,于是不再说下去了。他咳嗽了两声,眉宇间依旧萦绕着病弱之色,却因为赵令仪的出现而有了些许亮色。
一向克制守礼的谦谦君子,此时却出神的盯着赵令仪瞧,他甚至都不敢眨眼,害怕眼前人凭空消失了。
就像那日他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飘落的衣袂。
这几日他不眠不休,没日没夜的搜寻对付黑雾的方法,想着去救她,查阅的资料都堆积了一座座小山。却没想到赵令仪竟然突然回来了。
赵令仪察觉出他的反应有些古怪,想起那日自己好像是在楚月关的身边掉下天坑的,后来也跟他失去了联系,顿时明白楚月关为何如此反应了,有些歉意地对他点点头,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没死。”
“……没事就好。”楚月关往前走了几步,过来给她开院子的外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调整到平常的神情,只是开门的手在微微颤抖。
赵令仪就站在他的面前,只隔着一道门,他却没有办法表达他的关心。
也许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此。
赵令仪没有察觉到楚月关的纠结,刚刚与黑雾的交战令她元气大伤,她只能强撑着不在楚月关面前露出来。
进了院子,赵令仪深吸一口气,便拿出准备好的说辞对楚月关道:“楚院士,天坑的黑雾已经解决了,但并不意味着危险完全根除。我希望你可以跟其他院士说一声,让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至于天坑下面那些学生的尸体,我也会让刑部的人安排妥当。”
楚月关微微一怔,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忍不住问道:“那些黑雾如此克制文人,是如何解决的?那位高人现在何处?我们书院理应要答谢于他。”
“不是什么高人,”赵令仪无奈的笑了笑,一面往木屋走去,“就是我。”
“……赵大人你?”楚月关被这个事实冲击的浑身一震,睫毛颤了颤,“……是我低估大人了。”
“噗,楚院士不是拍马屁的人吧?”赵令仪看见他一脸不可置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过此事也请楚院士保密,不要告诉他人。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多送我一块玉菩提就行了。”
赵令仪说的轻松俏皮,实际上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她是在故意转移楚月关的注意力,掩饰自己受伤的疼痛。
果然楚月关的注意力放到玉菩提上了,眉眼微微一弯,欣然答应:“赵大人不必谦逊,我答应你便是。”
那玉菩提正是书院里的一种通用糕点,专供学生下午茶时食用。前世赵令仪在书院里读书的时候可没少吃。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那玉菩提出自西院士楚月关之手。
有赵令仪的肯定,楚月关自然是从善如流,也答应了会让书院里的人暂时不要接近天坑,以免发生意外。
看着楚月关清澈的眸子赵令仪莫名有些愧疚,感觉自己又一次欺骗了这个温润如玉的真君子,但她也只能愧疚一下罢了。
谁让她是真小人呢。
赵令仪走到木屋门口,只是随意的望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雕着花鸟的屏风旁,一个熟悉的人正坐在穆青的床边。
那人没有穿着往常那件飞扬跋扈的紫色衣衫,而是一袭素净的白色锦衣,比以前多出了几分沉静。胸前绣着月白色的鸾鸟逐月碧空花纹,映衬得他的眉眼更显得明媚逼人。满头青丝用白玉冠束起,只余两络碎发垂在颈边。乌黑的睫羽低低的垂着,眉梢一点红痣动人心魄。
他眸子里的光细腻温柔,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床上昏迷的少女。
“宁为玉?”赵令仪忍不住出声道,她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动容。
猛然被人叫出名字,竹榻边的青年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待看见站在门口的赵令仪,他眉眼一舒,绽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却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令仪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吏部事务繁忙,不比刑部轻松多少。而且看宁为玉这一身衣裳,明显是便衣不是官袍,说明对方是特地前来,而不是抽空探望。
赵令仪又转眼看了看穆青,见她仍然虚弱的昏睡着,不禁心中一痛。
这个平日里最开朗活泼的少女,如今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已经好久没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宁为玉那张素来温和无害的脸上此刻布满阴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楚月关在一旁叹了口气,轻声道:“宁世子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三天两夜不眠不休,怎么劝他都不肯听,一定要守到穆姑娘醒来。”
这样重情义的皇家人,是在是难得。
楚月关对这个世子的事迹也略有耳闻,本来因着他爹是宁王爷的关系持保留态度,这些天眼见为实,对宁为玉的评价上升了不少。
赵令仪听到楚月关的话这才仔细地打量着一直抿唇不语的宁为玉,只见他形容憔悴,眼底下的乌青还有乱糟糟的头发,无一不是在显示着眼前人的疲惫和辛劳。
赵令仪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床上躺着的穆青除了面色苍白,嘴唇上却没有丝毫干裂的痕迹,脸上干干净净,手指也依旧嫩白,衣服更是一丝褶皱也无,一看就是有人细心打理过的,而这个人除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宁为玉,恐怕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我来试试吧。”赵令仪从怀里拿出那枚戒指,放在了穆青的额头上。
“你这是做什么?”宁为玉声音嘶哑,却终于是开口说了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楚月关看到赵令仪这样做也有些好奇,见宁为玉出声询问,也连忙看向赵令仪。
“放心吧,希望可以让她醒过来。”
赵令仪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别担心。”
房间里安静异常,三个人都紧紧顶着那枚闪烁着奇异光芒的戒指,还有穆青那张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有作用了!”饶是冷静如楚月关,也不禁脱口轻呼,又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保持安静,怕打扰到赵令仪。
此时的宁为玉脸上也隐隐有激动之色,可是他却没有敢表现出来分毫,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戒指的光芒还在闪烁,愈发强烈,而穆青长长的眼睫毛也在不停地抖动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立刻醒过来一样。
“啊……”一声尖叫,穆青睁开了眼睛,她猛然起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迷茫。
赵令仪见状,连忙收起了戒指,轻轻地唤道:“穆青……”
穆青眼神空洞地看了赵令仪一眼,没有任何反应,接着又转头看向了楚月关,可是依旧面无表情,赵令仪心头一紧,穆青的这幅样子,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真的不是什么好现象。
“傅羡之!”穆青此时看到了坐在了一边一脸激动的宁为玉,连忙欢快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又叫了一声:“傅羡之……”
宁为玉那张俊俏的脸庞从喜悦无措变得冰冷失望,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抱着自己的那个身躯是那么娇小柔软,他一时间竟然舍不得推开。
在穆青叫出傅羡之的那一刻起,赵令仪和楚月关就愣在了原地,两个人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