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话一字一句传到赵令仪耳中,她浑身僵硬,如遭雷击。
他在说什么?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件事?难道……
明明是夏日的夜晚,赵令仪却浸透了一身冷汗,像置身于冰天雪地里,冻得牙齿都格格的响。
那些被忽略的,不易觉察的画面都一点一点浮现在她脑海中,直到汇聚成一个可怖的真相。
难道**心一直都记得……前世?
匕首深深地插进眼前人的胸膛,少年抓紧她的手,仍然往更深处刺去。赵令仪的手不住地抖,却摆脱不了**心的钳制。
整个心脏被直接剖开,穿透血肉的声音响在耳边,让人战栗。直到触碰到什么东西,匕首才停下来,用力一挑,竟然是将那东西直接挑了出来。
那东西滚落在台阶上,咕噜噜的滚了一圈,赵令仪看得分明,那正是一枚浑圆的戒指,冒着莹莹的白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我能恢复实体,就是依靠着这枚戒指的力量,我是在那条鱼肚子里捡到的,”**心面色苍白,随着那枚戒指离开身体而更加虚弱,他对着赵令仪勉强笑了笑,“令仪你说,我会像那条鱼一样,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么?”
赵令仪说不出话来,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她也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打湿了手背,像是血,又像是泪。
“这三个迷题的事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就是贪心,想跟你再多待一会,”少年的眸子黯淡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我的确听到了他们开会,说只有纯净的力量才能驱散那些黑雾,这枚戒指明显可以帮你的忙……”
他说到这里,便支撑到了极限,缓缓的倒了下来,手彻底松开,没有能力再控制住赵令仪。
赵令仪的身子终于能动了,立刻伸手去扶他,一眼也没有看地上那枚戒指。她将渐渐瘫软的人抱在怀里,鲜血染的满身都是,触目惊心。
她看着**心失去血色的脸,心神恍惚,只管叫他振作起来:“别又胡说了,我不要什么鬼东西——”
赵令仪伸手去捂住**心的伤口,然而鲜血还是大批量的涌出来,在衣袍上盛开出艳丽的花。
那些花朵带着炽烈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手指,以至于她整只手都在颤抖。
“令仪,其实我很弱,无能为力,能帮你的不多。”**心的目光涣散,断断续续的说:“欠你的,算还了么?”
赵令仪声音颤抖:“换了,两清。”
当年那个昏君不忍看她遭受凌迟之苦,正是一刀刺入她的心脏,如今换做她来做那个刽子手了。
**心笑了一下,用一贯嬉皮笑脸的口吻道:“两清,那就说明咱们两个因果断了,怕是以后都不能纠缠在一起了……”
赵令仪被他话语中的悲凉刺痛,还想再说什么,他却是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夜风习习,从枝娅间穿过,寂寞而萧索。赵令仪突然觉得太过安静了,方才还有人在旁边吵吵闹闹,这会已经空荡荡的了。
**心是早就抱着必死的心思,而她却才知道。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有多不耐烦?
好像语气挺横的,也不高兴在这里呆着,烦**心烦的要死,盼着一下午赶紧过去。
眼下终究是天黑了,她如愿以偿了,身边安静了。
赵令仪不再去看地上的那具尸体,因为它正在慢慢的风化,消失,变得透明,最后只剩下一片灿灿的金粉,被风一吹,点点金光漾开,像流萤一般消散在夜色中了。
如果不是残留在她衣袖上的血迹,她几乎要怀疑刚刚只是一场幻觉。
起风了,将她的衣袖吹得扬起来,袖上的蝴蝶沉默的随风翻飞,像一只死去的标本。
赵令仪弯腰将那枚戒指捡起来,捏在掌心,用了很大的力气,直到指节微微泛白。
这个一直都薄情的人,却在临死前倾注了最浓烈的感情。
她曾为他学棋,为他弹曲,为他蒙冤,为他凌迟受死。
而他为她昏庸,为她重生,为她洗手作羹汤。
前世的那个君王送过无数珍宝讨她欢心,她并不曾放在心上,而如今他只送了一件量身定做的衣裳,一盒苦心收集的胭脂,一枚从心口剖出的戒指。
却让赵令仪觉得重的难以承受。
她闭了闭眼睛,站起身来,握着戒指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甚至没有时间让她软弱了。
……
赵令仪赶到星空书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这一夜她没有睡觉,从朱雀街的一家镖局那里借来一匹快马,咬着牙关赶了一晚上的路。
从马上下来,她脱下兜帽,露出一张被风吹得泛红的脸庞来,平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了血丝,看上去通红通红的。
守门的是两个陌生的童子,看到赵令仪的出现很是警惕,直到赵令仪拿出刑部的掌令,才神色恭敬了一些,让开位置让她进去。
因着天坑的事情书院已经放假了,偌大的亭台间没有半个人影,只能听见赵令仪的脚步声。
赵令仪一面走一面打量着两旁的建筑物,虽然已经打扫过了,但倒塌的楼阁并没有复原,仍然显得无比空旷。
走过那座石桥便是天坑,赵令仪望见那边缘的黑雾似乎又浓郁了些,神色不禁更为严峻。她冷着一张脸,无畏无惧的走到雾墙前,看着那丝丝缕缕扭动的雾气,眼中掠过一丝憎恶。
她拿出那枚戒指,结合自己体内的文人之力,一点点贴近那道遮天蔽日的黑色雾墙。
以戒指为中心,开始冒出耀眼的白光,一接触到黑雾,黑雾便被撕裂出一道缺口,白光每前进一分,黑雾便退缩一分。似乎是感觉到危险,黑色雾墙剧烈的扭曲着,挣扎着,仿佛被刺痛的毒蛇一般朝着天坑里面逃窜。
然而赵令仪没有给它们这个机会,目光中划过一抹厉色,将另一只手也盖在戒指上,十指并拢,飞快的结出一个儒家法印,口中默念着一首战诗:“乾坤两卦上天梯。分柔健高低。六关爻变推天道,斡璇玑、日月东西。”
她话音刚落,掌心中的白光大盛,扶摇直上,如一把利剑,往黑雾最深处斩去,要在天地间划出一道亮眼的缺口。
黑雾虽然庞大,在那白光面前却溃不成军,索性聚拢成一团,朝着赵令仪做出最后的反扑。
赵令仪站在天坑边缘,满头青丝被狂风吹得猎猎飞舞,却不曾退后一步。雪白的衣袖在风中翻卷,她昂首面对黑雾,如同一只绝不低头的清绝白鹤。
黑雾来势汹汹,压迫在她的眉间,却无法再前进一寸。
赵令仪微微抬头,唇角勾出一丝冷冽的笑容,轻描淡写的说出那首诗的最后一个字:“破!”
炽烈的白光涌出,不再拘泥于她小小的掌心,而是她整个人都化作了白光的源泉。
如果说刚才的白光是一把斩破天地乾坤的利剑,如今这白光已经成为遮天盖日的巨网,轻而易举的将黑雾笼罩其中,如同在捕捉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黑雾不甘心的扭动着,却难逃控制,被牢牢的锁在白光里,四处碰壁,再也没有办法缩回天坑。
白光包裹住黑雾,慢慢的收紧,一点点的净化着,黑色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随着赵令仪的手掌一握,所有的白光都化作一团光球,温顺的回到她的掌心,最终融入进那枚戒指。
赵令仪此时才松了一口气,身子晃了一下,才发觉到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她勉强支撑住身体,面色雪白,瞳孔更是墨汁一般的浓黑。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浸透了,她额角的碎发也黏在脸颊旁,但赵令仪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拨开它。
她现在连抬起手都做不到。
低垂的素白衣袖下,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流下,都说十指连心,赵令仪虽然赢了,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面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但实际上五脏六腑痛得厉害,方才那黑雾侵蚀过来,她体内的文人之力便如沸水般受到剧烈的震荡,如果不是有白光的保护,恐怕此刻她的肺腑已经被撕裂成了碎片。
赵令仪勉强振作起来,朝着天坑望了一眼,没有了那些环绕的黑雾,如今那里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坑洞罢了,毫无生气,却也变得安全平稳。
没有黑雾的阻挡,填补天坑也就成为一件简单的事。
相信自有星空书院的院士解决,不用她再操心了。
但是在那之前,她还需要再去见见那个天坑里的人。
赵令仪若有所思,朝着天坑看了一眼,如今黑雾已除,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天坑,那个人的存在迟早会被人发现。
虽然那个人在她心里被定义为是天坑迷惑她的产物,但是她终究在最后关头狠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