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不明白赵令仪为什么盯着自己看,迟疑的往脸上摸去,不好意思的问:“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这也不过是个青涩稚嫩的少女,虽然掌心的薄茧表露了她惯用刀剑,但终究没经历过杀人不见血的朝堂,没踏足过尔虞我诈的后宫。朝着赵令仪看过来的时候,一双眸子清凌凌的,瞳孔黑白分明,一眼就能望到底。
赵令仪便不由得有些心软,叹了口气,眉间的疏离淡了些,温声道:“谢谢你。”
穆青一听笑容更加灿烂,眉眼弯成两个小小的月牙:“你太客气啦,我都答应过要罩着你的。不过话又说回来,真不知道我那老子使了什么手段,硬生生的让我入了星空书院。”少女眨眨眼睛,故作神秘的跟赵令仪伸出手指摇了摇。
“不过就我肚子里这点墨水,不管拜在哪位老师的名下,都是气死人不成材的那种,所以令仪你说我老子是不是送我来气人的,一定是跟这里的某位教习先生有过节,不好真刀真枪的来,所以派我过来了。”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止不住大笑起来。
穆青轻快的语调也感染了赵令仪,她暂时忽略心底的担忧,舒展眉眼,也跟着微微一笑,用打趣地口吻道:“那你可得去问问你爹,别回头你弄错了,白白气坏了人。”
一听赵令仪说出这样的话,穆青左右的看了看,有些惊奇的吐吐舌头,还以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她这个不拜文学的人才能说出,这一下子在案首的嘴里听到,她还差点怀疑耳朵出了毛病。她拍拍赵令仪的肩膀,眉梢一挑:“喂,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随便害人吧。”
赵令仪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也没再逗穆青了。毕竟她是一个怪阿姨,人家可是正经的小姑娘。她又怎么会不明白穆青只是耍耍嘴皮子,心里还是很珍惜入学的机会的。
“令仪,到我那去坐坐,我有东西给你看。”
自从两人童生试之后,穆青直接称呼她为令仪,这样的叫法也许是源自同窗。
赵令仪虽然不愿意与门阀势力有太多的牵扯,但对方这么称呼她也难以拒绝,便无奈默认了。起码比之那一口一个赵小姐的听起来要舒服得多。
“我还有些琐碎事情要去处理,实在失礼,不如晚些时候再来找你吧。”赵令仪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先把手头上的事情解决好。
穆青一看赵令仪要走,连忙一个箭步上来把人拦住,睁大眼睛道:“你别走呀,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你现在是大忙人,见你一面就更不容易了。”
看穆青那副着急的样子,瞪得圆圆的眼睛像小鹿一样,赵令仪也被逗笑了,便拉住她轻笑道:“好,那咱们边走边说。”
“也好。”穆青一笑道:“令仪,你今日有没有收到礼物?”
赵令仪指尖一颤,马上想到了程伯庸送她的东西,心情有些复杂。看着面前一脸等待回答的穆青,她做不到欺瞒于她,但把程伯庸对她的亲密表露人前,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不是所谓的害羞,而是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在日日夜夜提醒着她。
她不愿意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更何况面前这个少女望向程伯庸的眼神里,隐藏了太多。
赵令仪看着穆青,终究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穆青一贯大大咧咧,不会察言观色,但是赵令仪的纠结迟疑她还是看懂了,以为对方在害羞,顿时把手一挥,笑嘻嘻地解围道:“哈哈你别怕,东西是我挑来送你的,那个呆瓜才没有这么好的眼光呢。怎么样,还不错吧?”
赵令仪闻言心下一松,微微舒了口气,对着穆青笑了笑:“谢谢,我很喜欢。”
穆青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抓抓头发:“不用谢我,反正,咳咳……况且,我也趁机跟他讨要了一套,都是沾你的光。啊对了,你别误会,咱俩的东西不一样!你的是店里绝版的……”穆青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胡乱解释着,急的脸都红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令仪嘴角微弯,打断了对方,安抚的拍了拍穆青的手。不过这样一来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赵令仪索性将话说得直白些:“你和世子送我东西可是有什么吩咐给我?”
无功不受禄,黄金刀下血。
她了解程伯庸,那个人从来不做无用的事。
“那倒没有!”穆青先是猛然一愣,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程伯庸只是说你考上了童生试的案首,所以要送你一套笔墨纸砚,我嘲笑他是打铁匠的审美,直来直去不懂文人柔情,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宝丰斋,听老板磨叨了好久,我都快听的睡着了。”
说到这里穆青更不好意思了,放低声音:“其实我也是似懂非懂,问老板哪套最贵最稀有,老板就把那镇店之宝拿出来了。还好你喜欢。”
赵令仪一直为程伯庸的刻意接近而有些忧心,此刻听着穆青这么一说,似乎某人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这让她一直警惕的心不由得稍稍放下。
程伯庸是个聪明人,放任他的靠近,无意中给自己埋下一枚不安的种子,等到破土而出的时候就晚了,还是扼杀在土壤里的好。
赵令仪前世曾陪同过太子垂钓。
那个身着明黄锻袍的少年告诉过她,挣扎得越厉害的鱼,越让人想捕捞进渔网里。
这句话看似玩笑,却让赵令仪一直记在心底。
太子如此,程伯庸也是如此。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平民也不过是他们手里的猎物,太过顺从会让他们得寸进尺,太过反抗又会让他们恼羞成怒。
所以赵令仪才小心翼翼的计算着与程伯庸的距离。
戴着面具会累么?当然。
然而比起前世在宫闱中的如履薄冰,现在这样能踩在实地上,不用担心被风吹乱发髻,不用担心被雪浸湿衣裙,这样的处境已经好太多了。
穆青注意到赵令仪晦暗不明的面色,心中一跳,但是却往另一个方向猜想了,犹犹豫豫的问:“不会是因为东西不是程世子送你的,所以你失望了吧?”
赵令仪闻言哭笑不得,这丫头怎么老爱往程伯庸身上扯,可看着穆青那吞吞吐吐的表情,涨红的脸颊,她心下一叹,宽慰少女道:“恰恰相反,早知道是你送的,我就开开心心地带在身边了。”
穆青睁大眼睛,差点跳起来,惊呼道:“你把东西扔掉啦?”
“当然不是。”赵令仪摇摇头,唇边乏起一丝苦笑,“只是我乍然收到世子那么贵重的东西,深觉惶恐,连忙让府上的车夫载回去让贴身丫鬟收藏着了。书院人多事杂,若是世子的赏赐损坏了,小女怕是承担不起。”
“什么?”穆青一听忍不住笑起来,笑容肆意而明媚,“程伯庸送你的东西你都不带着,居然丢给了你的丫鬟,这事要让他知道了,我看他那张老脸还要不要。”
赵令仪想起那个人的脸色,也莫名有些心虚,紧了紧身上的绒毛斗篷,不然还真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程伯庸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赵令仪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搓了搓手臂。
穆青自然注意到赵令仪微变的脸色,连忙止住了笑声,努力把翘起的嘴角压下去,一脸正气的冲她使眼色:“你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女孩子的悄悄话某人才没资格听呢。”
赵令仪心下一暖,也握住了穆青的手。对方的手有些凉,也不如寻常女孩子那样柔软,但是握在掌心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可是穆青没帅过三秒,就又扑哧一声笑出来,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不住地摆手:“我是真没想到,那个家伙第一次给女孩子送东西,竟然被嫌弃了,看来他果真是一块不讨人喜欢的大木头。”
赵令仪勾起唇角,升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装出沉思的样子慢吞吞道:“世子的知遇之恩小女没齿难忘,可不敢不喜欢世子。”
穆青噎了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不住地咳嗽,紧张地追问:“难道说你真的喜欢他?”
赵令仪盯着穆青的眼睛,一脸神秘莫测,盯得穆青都开始不自在了,方才露齿一笑:“当然不。”
这三个字铿锵有力,简直有种气吞山河的气势,把穆青震住了。
穆青开始一本正经的反省自己,嗯,她不该有那块木头是个香饽饽的错觉的。
然后穆青又有点迷茫,赵令仪说了不敢不喜欢,又说了当然不喜欢,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最讨厌的就是绕口令了。
穆青索性不去想了,幽怨的鼓着包子脸,叹了口气:“你们文人说话就是弯弯绕绕,一会是一会不是的,那不成了白说了吗?”
赵令仪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穆青的额头,语气放柔了些:“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