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回头望了一眼**心,那家伙正慢吞吞的过来,虽然满脸的不情愿,但是好歹没唠叨了。
果然啊,石头要打磨才能磨去棱角,美玉也要雕琢才能成器。
赵令仪走到官轿前,站在最前面的侍卫一一给她行了礼,皆是黑底红边的统一制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扎起来,被一顶厚厚的黑纱官帽压在下面。这些人也都低垂着脸,恭敬中带着冷淡,并不直视赵令仪,也不上赶着给她拿行李。
领头的两个一胖一瘦,瘦的那个沉闷木讷,长相老实,胖的那个笑眯眯的,倒是圆滑一些,主动介绍道:“小人王坚,这是李四,我们是特意来接大人上任的。若有什么吩咐大人尽管开口。”
赵令仪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从袖中掏出两个撒着金箔的红色纸封,递给领头的两个人。
那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有些发愣,似乎没料到赵令仪会这么客气,意外的对视一眼,也都道着谢收下了。
“时候不早了,大人上路吧。”那胖侍卫王坚弓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说着,一面将轿帘掀开。
赵令仪不再多言,侧身坐了进去。刚一触到坐垫就能敏锐的感觉到布料的柔软,伸手一摸,应该是铺着羊绒,上面的绣花也颇为精致,分别是一只鹤和一只猛虎,底下踏着祥云,像是用冰蚕丝织就。
赵令仪看得分明,这虎鹤纹正是本朝独有的标志,虎勇猛刚健,象征着武士;鹤飘逸俊雅,象征着文人。
据传本来前朝盛行虎纹,前前朝盛行鹤纹,当时史官捧着画册询问先帝选择哪个做标志时,先帝却大笔一挥,两个都要,一时震惊朝野。
这虎鹤双行,真是极大的野心了。
**心也趁机跟了上来,一屁股坐在软垫上,顿时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咦,这吏部油水挺多的嘛,官轿用料都这么豪华。”
赵令仪没有像往常那样鄙视他的财迷,而是颇为赞同的点头附和:“嗯,不错。”
她掀开轿子上的小窗帘向外面望了一眼,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还站在门口,直到轿子起身,晃晃悠悠的往道上走,也没一个人动。
赵令仪感叹于穆青派来的这些人的忠心,朝着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最后再看了那棵梧桐树一眼,赵令仪放下了帘子,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心倒是对院子没有太大留恋,又瞄到了轿子里面有个暗格挺有意思,便凑上去饶有兴致的研究起来。
只要赵令仪在旁边,其实去哪里他都是无所谓的。只是吏部那地方水深,他有点不踏实,便忍不住跟赵令仪唠叨,眼下人已经坐在轿子里,他便闭上嘴一声不吭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识时务的。
赵令仪听到**心在那里鼓捣着什么,但没有心思搭理他,反正智障青年欢乐多,便由他去了。
轿子走的很慢,慢的她都要打瞌睡了,这时却猛然一停,差点把她从坐垫上颠下去,她警觉的睁开眼睛,猜到可能出了什么事情。
掀开身旁的小窗帘,赵令仪将头探出去,却见前面是个一模一样的队伍,同样红黑相间的制服,一顶八角攒珠的深蓝色轿子,连轿子上面的官家图案都如出一辙。
看来前面也是哪一位新上任的大人了,却不想狭路相逢,竟然当头撞上,齐齐堵在这街道上。
街道不过巴掌大块的地方,两边都是小摊小贩,肉眼可见的不容两队人马同时通过。
“赵大人,前面是刑部的官轿,似乎也是今天上任,大人的意思是?”
有人掀开一角轿帘,黑红色的袍角出现在赵令仪的视野中,是那个胖侍卫王坚。他恭恭敬敬的问着,虽然没露脸,但赵令仪仍然听出了这话里的试探。
赵令仪心里清楚,这是官场上的黑话,讲究点到即止,意思是问赵令仪要不要让路,要不要立官威。
新上任,代表着不是太大的官,赶在同一天,说明是同一批出来的举子,又凑巧撞在了一起,就总要有人退让。
官员重视礼仪,然而官场却不是个讲究礼仪的地方。第一天上任就给人让路,若是传了出去,并不是什么好名声,还会给人留下软柿子的印象。
没了官威,在朝堂上也就没有多少话语权。
外面的侍卫都在等待着赵令仪的回答。他们一方面是来接新官上任的轿夫,另一方面却也是身经百战的护卫,每个人的腰间都别了一柄快刀,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拔刀出鞘,对对面的人施压。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对面的人也将手按在刀鞘上,显然是同样的想法。吏部和刑部向来不和,今日又撞到了一块,可谓是冤家路窄,分外眼红。
对面的人不吭声,赵令仪却不愿再僵持下去,两顶官轿这么明晃晃的堵在街上,实在是有失脸面。
至于官威,她什么时候当过软柿子?
她赵令仪从来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你让他们先……”
她红唇微启,正要开口命人退下,对面的人却先有了动作,一个清润悦耳的男声从轿内传出:“先让对面的大人过吧,我们在旁边停一停。”
这声音颇为耳熟,赵令仪听得眉头微蹙,干脆掀开帘子朝那头望去,那人却并未出来,连帘子都纹丝不动的垂着,连一点面都不露。
他手下的那群侍卫听了吩咐,乖乖的将轿子往旁边挪去,为赵令仪这边让出过道来。
吏部的人大喜过望,不免得意的互看几眼,昂首挺胸的将赵令仪的轿子抬了起来,王坚也笑眯眯的走到前头去了。
刑部的轿夫们明显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一个个面色难看,酸溜溜的看着这头的轿子大摇大摆的往过道上去。
“咦,对面的人还挺君子的嘛。”**心懒洋洋的坐在轿子里看热闹,俊秀的眉毛高高挑起,显出几分兴味。他知道赵令仪是一向不喜欢去争场面的,所以对面的退让让他有点意外。
……君子么?
赵令仪听着**心发表评论,被这两个字眼提醒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暗。
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吏部的轿子刚刚跟刑部错开,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天色骤然变暗,豆大的雨点齐刷刷的落了下来,砸在轿子顶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两边的人俱是慌了神,衣服瞬间被淋得湿透了,想要赶进度快走几步,又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在原地左右为难。
赵令仪虽然在轿子里淋不着,但是外面的护卫却一个个成了落汤鸡,她心有不忍,掀开帘子巡视一圈,旁边恰好有个茶楼,便出声道:“王坚,你叫我们的人先去茶楼避避雨吧,等雨停了再去吏部也不迟。”
“这……若是耽误了大人上任的时辰……”王坚犹豫不决,在轿子外面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声,他也不想冒着大雨赶路,只是害怕上面怪罪下来,他可担当不起。
“你吩咐下去吧,出什么事我担着。”眼瞧着雨越下越大,赵令仪冷冷的甩了一句,她一眼就看穿王坚是什么心思,只是懒得点破。
王坚擦了把脸上的雨珠,忙不迭的应下了,当即传话下去,让吏部的人都把轿子移一移,抬到茶楼门口,所有人进去避雨。
轿子在茶楼门口停下,也吸引了楼内茶客们的目光。这里的人见多识广,自然是眼尖得很,一眼就看出那轿帘上的虎鹤纹是官家的印记,不禁议论纷纷。
茶楼里的老板娘瞧着降临了这么一位贵客,自然也是战战兢兢的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冲官爷们搭着话:“哎呀什么风把您们给吹来了,快进来坐坐,我们这有好茶好酒,一定让官爷满意。”
“……这老板娘热情过头了吧,听这谄媚的口气还以为在飘香院呢。”轿子里的**心搓了搓手臂,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赵令仪吐着槽。
“你觉得她们谄媚,她们还怕你嫌她们不够热情呢。”赵令仪笑了笑,对**心这不识人间疾苦的模样不以为然,上位者总是嘲笑底层的人没有骨气,却不知这骨气也是他们咬咬牙才舍弃的,若是惹得官老爷不高兴,一个小小的茶楼还不是说封就封?
“你好好招待大人便是,我们不用费心。”王坚摆摆手,意思是告诉老板娘拍马屁拍错了地方,轿子里的人才是重点,他们只是小兵小将。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恭维也让他十分受用,脸色晴朗了许多,腰板都挺直了些。
老板娘愣了愣,又赶紧凑到轿子跟前,诚惶诚恐的道:“大人要喝什么茶?我们先去准备着。”
“掌柜的客气了,就拿普通的茶水就行。”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轿子里传来,这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心生好感。接着一双素白的手掀开帘子,如同最细腻的羊脂白玉,夺走了所有人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