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款款走下来,轻盈的衣袂被风吹得扬起来,如同梨花枝上降落的雪。
老板娘看得呆了,茶楼里的人也看得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连筷子掉在桌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甚至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本众人都以为官轿里坐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油滑昏官,谁料到竟然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
之所以用美艳绝伦这个词,并不是少女的服饰有多华丽,恰恰相反,她只穿了一身柳绿色的衫子,长袖将藕臂遮盖得严严实实,只勾勒出优美的线条。轻薄的纱质衣摆上绣着点点杏花,在这急雨骤起的天气透出一抹别样的清新。
少女未施粉黛,只露出一张素净的面孔,然而明艳的五官依旧使这张脸顾盼生辉,灿若朝霞。一副春山眉,一双桃花眼,唇瓣饱满而红润,犹如清晨采摘下来的最新鲜的海棠花瓣。眼角微微上挑,有些蛊惑的味道。她只往茶楼中轻轻扫了一眼,便让看客们骨头都酥了几分。
然而与这副外貌相矛盾的,是少女身上清冷的气质,带着一种深藏不露的威严,令人不敢亵渎。茶楼里的人莫不被这意外之客吸引了,纷纷揣测着少女的身份。
**心也跟着从轿子里溜出来,对众人惊艳的表情很满意,下巴抬得更高了,仿佛是他自己的威风一般。
赵令仪对这些围观的目光并不在意,在轿子前站定,转头又朝着老板娘微笑道:“能否还麻烦掌柜的摆几碟小菜,我们这些兄弟们也辛苦了,正好在这里歇歇脚,四个桌子就好。”
方才她在上轿的时候就已经观察过,这队人一共有十六个,四个一桌,正好是四桌。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还不如让他们歇歇。
赵令仪瞥了一眼在茶桌上坐下来的**心,对抬轿的侍卫们生出几分同情。毕竟他们抬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老板娘领了吩咐,自然是欢欢喜喜的下去准备了,一旁抖着雨水的王坚却是一愣,没想到这个新上任的赵大人竟然如此心细,连他们这队的具体人数都记在心里,一时不由得对赵令仪高看了几分。
赵令仪看了一眼在屋檐下整整齐齐站着的侍卫,对这守规矩的态度有点感叹,转而对王坚点点头:“让他们都进来吧,不扰民就行,坐下来吃点小菜。”
王坚立刻应了一声,出去跟侍卫们传达了赵令仪的意思,一群人这才犹犹豫豫的进来,放松了许多,跟着王坚在茶楼里坐下。
赵令仪则是隔了两个桌子坐下来,坐在**心的旁边。少年因着这个举动又对她弯了弯眉眼,露齿一笑。
老板娘准备的酒菜很快端上来,虽然赵令仪吩咐了简单就行,但茶楼的人怎么敢怠慢,都是卯足了劲争取表现,一道接着一道,都是最讲究的菜。杏仁豆腐春卷,十三鲜鲫鱼汤,白玉溏心丸子……看得人眼花缭乱,恨不得再多出一双眼睛来。
那些侍卫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正是浑身冒着寒气,瑟瑟发抖的时候,乍然一见这些热气腾腾的酒菜,几乎要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下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纷纷埋头吃开了。
赵令仪这桌更是琳琅满目,被老板娘暗地里多添了几道菜,赵令仪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承了这心意,掏出些银两递给小二,然后端起茶碗慢慢的抿了一口。
上任的关头她是不打算喝酒的。
**心望着满桌的菜眼睛都绿了,从这盘看到那盘,满脸的爱恨交织。那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然而进了嘴里却是索然无味,什么味道也没有。
**心越发自怜自哀起来。他以前做草包太子时也看了不少的志异话本,里头的那些孤魂野鬼要是想吃人间的饭菜,只需要吸吸鼻子,就什么珍馐美味都进了肚子里了,比那些大活人还方便,可怎么到了他这里,不管怎么吸都没有味道,寡淡得跟白开水一般。
赵令仪曾经安慰他,“你就当自己是个苦行僧就行,把那些鸡鸭鱼肉都看做是要渡的劫难。”
**心当时就呵呵了两声,就算是和尚也有斋菜吃吧,斋菜还有甜有酸的,自己只能喝西北风,连香火上的蜡烛看久了他都觉得眉清目秀,想吃。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令仪也为了他查过很多资料,甚至去星空书院找了楚院士,却还是束手无策。
**心现在也有点认命了。他的目光从那些酒菜上依依不舍的收回来,又回到赵令仪的脸上。
比起再也吃不了任何东西,他更害怕的是,再也不能站在这个人的身边。
他眼眸微微一暗,想到那枚被他吞下去的戒指,不由得缓缓收紧了手指。
这个东西的能量真的能让他重回人间么?还是会向着更糟糕的境况发展?
他的心里没有答案。
**心心里怀着心事,自然是安静了许多,赵令仪看见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看见吃的就嚷嚷,正觉得有点奇怪,刚想开口问他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赵令仪抬眼望去,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茶楼门口停了下来。看到那眼熟的服饰,她不禁微微一怔。
茶楼里的人也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纷纷探头望去,不由得露出错愕的神情,因为那外面停下来的,又是一顶官轿。
饶是赵令仪,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真是冤家路窄。
竟然是刚刚那位刑部的大人,看来他们也是为了来茶楼里避雨。
刑部的护卫们看见赵令仪倒是不惊讶,因为吏部的官轿就停在外面,他们想装作看不见都难。方才在道上给赵令仪他们让了路,原本心里都有些不忿,但眼下见了轿子里赵令仪的真容,却又有些莫名的服气了。
毕竟是同一个屋檐下,站在门口的侍卫们虽然面色纠结,也还是循规蹈矩的冲赵令仪行了礼。
那轿内的人轻笑一声,从里面缓缓的下来,摊开手中的折扇,端得是君子如玉的做派,笑意盈盈的道:“别来无恙,赵姑娘。”
赵令仪蓦然睁大眼睛。
那人比初见时年长了一点,青丝如墨垂在耳侧,衬得肤色莹白如玉。他依旧是那身紫衣,衣上用银线绣着银杏纹,彰显出浑然天成的贵气。这是一张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面孔,秀美的五官透着狐狸般的狡黠,眼尾一抹若隐若现的殷红,更显出几分魅惑。最引人注目的是青年眉梢末尾的那点红痣,宛如一点朱砂,随着笑意弯起来时,可谓是艳丽不可方物。
茶楼里的人惊得连茶都忘了喝,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惊疑,直诧异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竟连着见到两位神仙般的人物。
吏部和刑部的人也都互看一眼,第一次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赵令仪微微一笑,也朝着对方打招呼:“没想到宁世子竟也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
原来刑部那位今天上任的大人正是宁为玉。
那个三年前在穆将军的寿宴上惊鸿一瞥,又全程目睹他逼婚穆青的美貌世子。
自从那日酒馆一别,赵令仪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这次回来跟穆青聊天的时候,也都避着提这个人,却不曾想在这里遇见了。
想到这人方才在道路上让步的举动,赵令仪暗笑宁为玉还是不忘自己的“君子”做派,不禁觉得这人真真有趣。
若是伪装一个君子伪装了一辈子,其实也跟真君子差不多了,也就宁为玉还在自欺欺人的觉得他是个“小人”。
宁为玉很满意赵令仪还记得自己,眉梢微微一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直接大咧咧的走过来坐下:“不介意一块喝杯茶罢?”
**心当然不乐意。可惜他的反驳是没有用的,只能气鼓鼓的看着赵令仪摇了摇头,对宁为玉很是客气:“方才谢谢世子让路了。”
“不过是小事。”宁为玉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扇子,也跟着抿了一口茶,“赵姑娘不必叫我世子了,大家如今同是官场之人,私下里称呼名字便可。”
赵令仪点点头,也不再客套,见他说起这个来,也有了几分兴趣:“你怎么会突然跑到刑部来?”
“自然是想做些事情了,一直当着闲人也有些腻味。”宁为玉笑了笑,看了赵令仪一眼,似乎是觉得她问的问题有点傻。
“但我可记得王爷提起过,当年世子一直陪伴王爷左右,江陵出巡还以身犯险,可不是你口中的闲人啊。”赵令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茶碗。
“在父亲身边和自己独立门户当然是不同的,”宁为玉眯着眼睛,用扇柄支撑着下巴,懒洋洋的说道:“在父亲身边即使做出再大的成绩,也终究缺了些底气,而自己一个人做事,哪怕是再落魄,也能算是历练,我可不想以后宁为玉这三个字后面永远是宁王府的名头,我就是我,跟我爹是两个人。”